被秦屿这么一闹,张甫临眼里也湿漉漉泛起了泪花,却怎么也不肯接包袱。
穆轻眉和那领队的说了会儿话,回来时正看见秦屿、张甫临将包袱推来推去的模样,干脆抢过包袱塞进张甫临怀里:“小临,此一去路途遥远,权当是故人心意,你留着吧。”,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姐姐——我会照顾好的;旁的妾室庶女,入的是尘凡涧,你不要担心。”
听闻穆轻眉的话,张甫临长舒了口气,终于落下泪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做出一番坚强不屈的形象,已经让他心力交瘁;离了他的父兄祖母、那些一夜之间流散的亲族、还有他本该要出嫁的姐姐、乃至于眨巴着星星眼看他十六,无一不在牵引着他的心,如同丝线一般连接着他的经脉,稍稍触碰便惹得他生疼。
可他明明是那样不省事的公子哥,被娇惯着长大,万事都不晓得,一夜之间却被迫着成为一家上下的支柱,眼睁睁看着数代的基业究竟是如何化作齑粉,这让他如何承受得来?
他却受着,在世人的鄙弃、世家的躲避、家人的流散中,一日又一日地挨着,看着昔日把珍珠当弹珠玩的公子变成如今这个枷锁傍身,面上刺字的落魄人。
他无措地哭,知道那些针扎一样不停歇的苦难到如今终于结束,给了他最干脆的一击;也知道这承载了将近十五年少年绮梦的京城,终究是离他远去。
他看着穆轻眉哭,一个劲儿唠叨“求殿下照顾好我族里姑娘夫人们”;看着秦屿也哭,难得没和他斗嘴:“你权且读上几本书,我家出事连个在朝中说得上话都让都没”;就连看着十六,他也还是落泪不止,却不说话了。
末了只低声抽泣:“我这近十五载,做了场黄粱美梦,飘飘然在云端阅遍了锦衣玉食,到头来却又跌进泥污。”
他委屈地哭、却又认命地哭,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却又像抱紧沧桑的垂垂老者。
几人没能多说几句,领队的便在亭外道:“殿下,今晚罪犯便得去官邸报备,小人实在不敢耽搁。”
穆轻眉把另一个包袱交给张甫临,叮嘱他:“里头有些厚衣裳,你如今一个人,得照顾好自己;此去一路诸多关卡,我虽与那头子吩咐过,但难免会有疏漏,你随时警醒着些,该花钱的地方就花;那些狱卒难免有仗势欺人的,你平时少与他们接触,实在躲不过,就忍着些;包裹外面确实些粗布衣衫,最里面才是钱财,你小心点,切不可让人发现。”,她还絮叨着,可张甫临再不能久留,越发哭得难受,只一味念“姐姐”。
穆轻眉听得心都要被挠烂,想自己哪配得上张家姐弟这一番情谊,想哭却不敢,眼里蓄着泪,又慌忙地眨掉。
一杯离别酒,归期不可期。
“等一下!”,或许是离情太重,一向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十六追上来,在张甫临手腕上缠上一圈帕子,解释道:“铁链硌得疼,用这个垫上就能好多了。”
她抬眼瞧瞧张甫临,声音还如往常般平静无波,“铁链子带久了容易磨破,再过一两个月。天热起来就容易发炎,到时候没药很可能因为这个生病的——你平时就得护着点。”
“公子,珍重。”
可是大抵只有真正走过艰难的人,才知道“珍重”二字有多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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