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入了公主府,张甫临被安排在别院。他神情肃穆,声音冷淡,对十六道:“我要见公主殿下。”
“我来了。”,穆轻眉站在门口,平静淡然道。张甫临一见到她,心中酸涩,却生起了无名火,一把抓过烛台朝穆轻眉扑去。
可他忘了十六还在旁边,姑娘一把长剑横在张甫临脖颈上,无波无澜道:“公子慎重。”
“慎重?”,张甫临双目通红,冷笑出声,指着穆轻眉问:“你养了多少杀手?你个皇家女,平日里做的最多不过是寻各种理由安排宴饮聚会,三天两头去宫里头向你父皇撒娇邀宠,可你!背地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眼里全然是愤恨,一字一句如同泣血,仍旧紧握着烛台,控诉穆轻眉:“回来的一路,我仔细想了,当初月影是被你抬了身份,在宴饮上让她与我兄长相识的;后来,我兄长却在与月影外出时,听到那些说书人的话本,动了杀心;到最后,甚至被月影杀死在大牢中!她一个风尘女子,如何能那般轻易出入刑部大牢?
“还有……当初十六说是去城南巷子买油条,可当时已经傍晚,她怎么可能买得到?这几年来到我家送东西的都是十六,每回入我张府,十六找的必然是张家婆子;到最后,官兵抄我侯府时,交出地契的也是张家婆子!穆轻眉!你这些年假借与我姐弟交好,背地里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你!有意戕害我张家!穆轻眉!你就是个疯子!”
说自己是疯子的人实在太多了,穆轻眉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疯子”二字,也会从她看着长大的张甫临口中说出来。
她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却听张甫临哽咽着继续问:“我只问你,别院中搜查出的先帝牌位是不是你放的?”
穆轻眉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先帝牌位。”,张甫临抬起头,仔仔细细瞧穆轻眉神色,却见她神色诧异,到好像当真不知道此事。
“先帝牌位不是我安排的,”,穆轻眉一步步走近张甫临,神色坦然,语气冷静,道:“你父兄所有的罪行:强占孩童,侵吞田产,逼死平民,都是他们自己犯下的。”,穆轻眉看着他的模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兄长是赔了钱,可是因他而死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若不制止,将来因他而死的人也只会有增无减!而他们的做法,便都会如此一般,一笔钱,一个替罪羔羊,万事大吉!
“张甫临,你说本宫是坑害你父亲,可你知不知道?那被你父兄强占的少年盈盈,比你还小两个月!
“结果呢?案子被揭发,明明作恶者是张甫杭,最后处处受人冷眼,遭人鄙弃,被人辱骂的,却还是那盈盈!
“你是他们的儿子,对他们犯下的罪便装聋作哑,只当看不见。可是本宫不行!你明白吗?张甫临!”
十五六的少年,再明事理又能多理智,被穆轻眉一番吼,眼里蓄满了泪,只一味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他委屈得要死,他的爹爹、他的兄长都是死在狱中,甚至,他连他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怔愣地看着穆轻眉,问她:“你当初都知道我们府上要出事了,可你为什么不能再提醒提醒我,让我当初好歹看我爹一眼?为什么?啊?他再怎么被世人谩骂不齿,他都是我爹啊!可我却倔着脾气不肯见他!”
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说:“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可你怎么就不能再多和我说几句呢?”,他鼻涕眼泪糊成了一片,颤着手抓住穆轻眉:“我爹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他老来得子的小儿子却不肯见他……”
大抵变故发生的越是突然,人便越害怕过去的错事。
“张甫临,冷静下来,听我说。”,穆轻眉紧紧盯着张甫临,看着他一点点咬牙止住哭,问他:“你祖母去世后,你请过一个道士,那道士告诉了你家管事地契放在何处,再查却寻不到他;你爹若不在狱中自杀,大抵是个流放的结局,可他第二天就自尽了;你还是个少年,已遭流放,却还有人找准了机会杀你……”
穆轻眉越说越觉得头大,她怎么都没能查到张家究竟和什么人结下了仇怨,只隐约知道张家与庐江郡有牵连,只好问张甫临:“你可知你爹在庐江郡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张甫临哪里知道,搜寻记忆勉强答:“只知年年从庐江郡来的吃食珍宝不少。”
这可真是一团乱麻。
穆轻眉摇摇头,道:“张家倒台绝非明面上这般,只怕后面有的是人。你身份特殊,在京城不能久留,明日见你姐姐一面,以后……”,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以后别回来了。”
说罢,穆轻眉转身离开,却听张甫临叫住她:“殿下,有时清楚明白地活着,比稀里糊涂死了,痛苦得多。”,他语气平淡得如一潭死水,绝望中竟有了几分看开,正如他怎么也想不通平日总爱抽查他功课,让他讲“何为仁孝”的父亲,怎么就做得出逼死小民的事;素常与他们亲近的宁华公主,怎么就成了张家倒台的助推者。
他不愿相信,不信人心复杂如斯,到最后,却只得妥协,对着穆轻眉作揖行礼:“方才是我胡闹,殿下留我一命,已是仁义……姐姐,此一别,望珍重。”
他怨穆轻眉冷眼旁观,怪她默不作声,却到底记着阖府倾颓之际,帮忙请医的是谁、收留女眷的又是谁。恨不能真的恨,感念也不能彻底感念。
“……小临,珍重。”
他们都知道,这声“姐姐”、这声“小临”,往后再叫不出口了,他们默契地用出奇的和谐,走上最残忍的陌路。
来京城时,天下学子皆敬义顺伯为“恩师”;再离开时,士人却已经将义顺伯骂得狗血喷头。张甫临漠然听着,知道这世上风云永不停歇,三个月前的南安侯侵地案已经彻底成了往事,没人会在意一个流放犯人的生死;而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则是这传说中的义顺伯泄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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