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穆轻眉进了屋,点燃了蜡烛,问她:“刚刚骑马了吧,头发都散了。”
穆轻眉应了,任由叶梦君帮她散开头发,一下一下篦头:“叶姐姐梳头可真舒服……”
“你哥哥的头发也是……”,叶梦君话说到一半,自觉失言,只继续梳下去,过了会儿,才小心地问:“你哥哥没出什么事吧?”
原来是穆轻眉的神情,让叶梦君担心太子了。
穆轻眉摇摇头:“不是兄长,是承兰。”
“承兰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
哥哥果然和叶姐姐说了。穆轻眉有点懊恼:“其实我后来一点点明白了,承兰不是公主府能困住的,是他自愿留在公主府的。将来若他的计谋筹划要有别的发展,自然也会离开公主府……总归,我和承兰不是一路人。
“平日我离府,承兰总让我早点回去,这次他只是说:公主,再见啊。”
穆轻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有朝一日也成了在别人面前叙述女儿家心事的人:“我和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宁华公主穆轻眉,是被人摆在精工细作的锦缎上的人,是用珠宝玉石环绕出来的花,插在琉璃翡翠的花瓶里,时时刻刻都代表着天家体面,代表着储君权力,一举一动,都在朝臣的监督之下,在史官的笔墨之中;
“宁华公主的姻缘,是要经过重重考量的,就像那些先生们计算勾三股四,宁华公主的夫婿,也得经过这些计算。所以我当然得谨慎……”
穆轻眉枕在叶梦君怀里,声音低低的:“我其实都知道这些,所以我过去总觉得,以后或者嫁个有才名的庶人;或者嫁个奉闲职的世家;抑或,做个和亲公主,我都是愿意的。食百姓俸,做天下事……”
她笑了,嘲讽自己过去的单纯幼稚:“现在想想,我那时多呆傻啊!我过去总以为嫁谁都是一样的,总归我是公主,没人能和我并肩……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真的忍不住的,是无论如何都想与他在一处的。”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承兰啊?”,她的声音夹杂了哭腔,像在控诉因缘际会的可笑可悲:“他什么都不肯与我说,他的过往,山一样横亘在我们中间,我根本爬不过去。我只能看得见那个屏风后面模模糊糊的承兰的影子,我明知道那不是真实的承兰,可是他却不愿意挪开那屏风。为什么?他为什么就偏偏不肯说呢?他明知道会惹得我们猜忌,他为什么就不说?
“我们隔着一扇屏风爱彼此,谁都没有勇气谈将来,这样的感情,何必呢?你瞧,我现在在说何苦来,可感情却像是逃出了牢笼的小兽,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他,管都管不住。”
叶梦君只觉得心疼:“你哥哥不会让你随随便便嫁给什么人的,他会比谁都谨慎地为你挑选夫家,他会让自己的妹子嫁给心爱的人的……”
“可是总归不是承兰,不是这个与世家结仇,在京城搅弄风云的人,不会是这个连身份都没有,一辈子在逃亡的人,不是吗?”
月如钩,洒银辉,月下人儿各自愁;世间事,无缘由,动人心时却离忧。
一直等到那轮月亮割裂云层,把阴冷凄凉的寒光洒下,承兰到底还是没等来穆轻眉的时候。他便知道,离别要来了,而姑娘,却不会回来了。
其实,看到若云巴巴来与穆轻眉说浮尸案的时候,承兰就知道那句“早点回来”是派不上用场了,这个姑娘,到底是理智而克制。
可他竟然还是不肯承认这事实,总想着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其实承兰这一辈子都在等。等来父亲的舍弃,等来世人的唾骂……
若云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在听了太子府来人的吩咐后,和煦地,委婉地与承兰道:“兰公子身子如今也大好了。”
下一句,自然就是:“这儿到底是公主府,一直留着外男,总归是不合适。”
“公主府没什么意趣,兰公子留在府里,只怕要腻了。”
嗯,比他想的要委婉些,承兰是不是该感谢若云?
他笑着,摆出一张角度合宜的笑,双眼微弯,唇角扬起,让酒窝浅浅地显露在脸上,看起来无心又随意,这样的笑,对,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难,只是很累罢了。
他点头应了:“是啊,我是该走了,若云,真是麻烦了。”,他刻意不去提及穆轻眉,哪怕心里,装着的都是穆轻眉。
若云似乎有些愧疚与难堪:“兰公子,太子爷让我转达给您几句话:
“兰公子是游龙一般的人物,公主府困不住您,公主也留不住您,您有计谋,有宏图,望以后,便做陌路。”
“太子爷还说,让人知道公主有这一段过去不好。”
有什么在心里叫嚣着,他们都不明白,不明白承兰其实比谁都渴望一个安身之所,不明白承兰是心甘情愿困在这个公主府,但承兰说不出口,他只是配合地应着:“承兰出了府,不会说自己认得公主。”
他的嗓子忽然疼起来,像是有一把利刃梗在喉头,惹得他在没力气说话。
若他只是承家的兰公子,遇着了天家的女儿穆轻眉,两个人在学堂里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赌书泼茶,再后来,婚嫁聘娶,多好。
只是可惜,他陷在了泥沼里,自己也找不到方式逃脱,只能盼望着守住最后一点理智,别将他的姑娘,他的阳光,也拖进去。
“太子爷已经安排好了人,今晚会送您离开,您看,行吗?”,若云不忘补充:“您要去哪儿,都是行的。”
“好。”,承兰还是在笑,温文尔雅,柔顺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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