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周朝廷是这般反复无常。”阿史那璐轻轻的摇头,“我曾以为周人皆为忠义之士,今天看来,竟是一群豺狐之辈。”
“你说什么?”宇文护身侧的宇文明陡然向前跨步,他猛地把刀担在阿史那璐的脖颈,怒发冲冠道:“北虏小儿,你敢再说一遍么?”
众官兵刀枪齐指中央的阿史那璐,日光下甲士阵列森立,威严不可践踏。宇文护静静的站立原地,他看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加制止。
阿史那璐看了宇文明一眼,平静的道:“周人无信,似为豺狐。”
“你以为我不敢杀突厥人么?”宇文明的话语发颤,握刀的手却迟迟未有加力。
“你当然不敢。”阿史那璐微微一笑。
“混……”宇文明的话未出口,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人声,那人道:“周人,我忍你很久了。”
阿史那璐的笑凝固在脸上,她骤然伸手抓向阿史那木的手腕,五指却抓空。熟悉的影子在眼侧一闪而过,耳畔边传来“当啷啷”兵刃落地的声响,痛苦的嘶叫声中,阿史那木发出了野性的狂笑。
日光苍白而耀眼,把园中的枯枝和人影纷杂的投在地上。这一刻的风中竟连风声都听不见,只能隐约听到因紧张加速的心跳。
官兵包围的正中,阿史那木单手把这个九尺的壮汉高高举起,他掐着宇文明的脖子,拎一只雏鸡般把宇文明举在半空。如夜叉一样凶悍的宇文明在阿史那木的手中竟毫无反抗之力,他双手死死抓住阿史那木的手臂,双脚不住蹬着,原本黑漆漆的脸憋得通红,他拼命的喘气,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
挣扎中,坚硬的身形稳然不动。
众人惊愕,无论是周人还是突厥人全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的跳动,瞳孔放大,眼底全是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站在宇文明身后的宇文护却无声的拍了拍手,他轻叹道:“原来这是真的。”
回过神来的周朝官兵急忙收紧包围圈,他们压制内心的畏惧,端持长枪或砍刀,高呼道:“放开宇文将军!”
阿史那木却完全不管愈渐逼近的官兵,他看着宇文明通红的双眼,沙哑的笑,道:“周朝的将军,都像你这么无能么?”
“阿木,放他下来。”阿史那璐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严厉。
“姐姐,这个周人,他想杀了你。”阿史那木回头,却发现阿史那璐满面寒霜。
“我让你放了这个人!”阿史那璐厉声斥道。
阿史那木愣了一下,接着一松手,把宇文明丢在地上。他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有士兵跑上前将宇文明搀扶下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男人服从的一瞬,阿史那木却突然扬头,他的眼中凶光乍现,一把抓住阿史那璐的手臂,扯着她冲向官兵的阵列。他用自己的身体顶在前方,空出的另一手左右抡拨,粗壮的手肘力大如攻城圆木,撞断众甲士手持的长枪后狠狠地砸在胸口。承受到这股力量的官兵一瞬间灵魂都被震出体外,他们不受控制的向后趔趄,接着再也站立不住,成片的躺倒在地。
列阵的官军根本阻挡不住阿史那木,这个男人像一头牛一样顶破层层包围前进,山峦倾倒般的力量下,众人毫无抵抗之力。阿史那木拽着璐在官军中穿行而过,他所经之处,刀枪断折,人仰马翻。
“阿木,住手!”璐用力挣着自己的手腕,却不得不跟着阿史那木的脚步。纷乱中,她的双眼看向四周,不断抬手弹开从暗处袭来的刀枪。
阿史那木完全不听璐的话语,步伐越来越快,他硬生生的在人群中冲开一条道路,带着璐直奔大门跑去。
宇文护站在原地并未挪动,周围一片混乱,他却直直的看向两人逃走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笑。
叫喊声响彻馆驿,两个身影沿着阶梯飞奔而下,紧随其后的全是高举刀枪的官军。大门处把守的官兵见状一拥而上,试图把这两人围堵擒获。领队的官兵出刀大吼:“什么人!速速受俘!”
话音未落,重拳贯顶砸来。一声闷响过后,这士兵头颅碎裂,软绵绵的趴倒。阿史那木毫不顾忌满手鲜血,再次挥拳,将左右涌来的官兵打翻在地。他一把揽住璐的腰肢,几步跨过倒地惨叫的官兵,从大门一跃而出。
铁蹄声骤起,震颤整条长街。汹涌的骑兵大队迎面狂奔而来,铁骑上的骑兵端持长槊,槊尖在白日下毕露寒芒。
这是早已埋伏在街口的一百二十名骑兵,他们遵照先前的命令,一旦这两个突厥人从馆驿逃出,便不计后果,以冲阵之势把两人碾成肉泥。
铁骑旋即而至,冲在队伍最前方的偏将眼瞳冷如寒铁。他双手一颤长槊,借助战马奔腾之势恶狠狠扎向前方的阿史那木,他在心中暗道一句:突厥人,死在这里罢!
杀机铺面袭来,眼前人影虚晃,长槊的槊尖在一瞬间失去了目标,紧接着这条槊猛地被夺走。这是电光火石的霎那,偏将两手空空,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惊,低呼一声,下一刻却感觉一股暴力砸在马首,战马当即歪倒,带着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阿史那木一手拎长槊,另一手攥成铁拳。他挡在璐的身前,直面狂潮般涌来的骑兵团,这凶悍的男人左右开弓,抡动长槊和拳头,将一匹接一匹冲来的战马打翻在地。浑然一体的骑兵大队被阿史那木硬生生从中间撕裂,他如同水中礁石,劈开洪流,却稳然直立。
满地都是鲜血,马血和人血混在一起,浸湿了冰冷的地面。寒风中哀嚎声不绝于耳,压在死马下的士兵一动不动或是扭动着挣扎,撞击带来的重伤几乎让他们昏死,难忍的剧痛中,士兵们的目光却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们紧咬牙关,死死的盯着这个身影,睁大的双眼写满了震谔和恐惧。
尘土激起,浑浊了湛蓝的天空,夺目的白日下,阿史那木的身形狰狞似凶兽。他半体腥红,眼睛折射出兽性的寒芒。
这绝不会是个人类。
残余的骑兵队伍在阿史那木背后不远处集结,众骑兵驳转马头,却在原地不敢前进。此时馆驿中的官兵已蜂拥而出,长街两侧的尽头源源不断开进军队,他们用带尖刺的原木封住路口,持盾的士兵并排筑成密不透风的铁墙。无数弓箭手列阵铁墙之后,他们搭箭于弦,弓开如满月,万点寒芒直指街道中央的两人。
众甲士的护持下,宇文护大步走出馆驿,他在阶下停住脚步,瞧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姐姐,看到了么,周人要杀我们。”阿史那木的声音低哑,他回头看着璐,用力点了点头。
璐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扬手出鞘长刀,她语气低严道:“从这里逃出后,我会以刑法审度。”
“我会让这些周人落荒而逃。”阿史那木低声道。
说完这句话的阿史那木陡然向前迈出数步,他随手把长槊扔在地上,面向前方密密麻麻的官兵,大吼一句:“周人,可敢一战?”
吼声若惊雷,震得人头皮发麻,靠近阿史那木的士兵们下意识后退,他们紧攥手中兵刃,紧紧盯视着这个恐怖如妖兽的男人。
无人应答。街道两头的官军列阵森严,大门前的众官兵持刀而立,领队的军士扭头看向中央的宇文护,等待着下一刻命令传来。
宇文护的目光却直直地盯在璐的身上,他微眯着双眼,并不言一个字。
阿史那木纵声狂笑,他叫道:“周人尽是懦夫!”
话音刚落,阿史那木突然狂奔向被众官军围护当中的宇文护,他四肢着地,动作如饿虎扑食。凶残的目光在他眼底乍现,他扑向前方众人,脸上尽是狰狞的笑。
眼前,是腥红的双眼。
宇文护看向这双瘆人的眼瞳,唇边竟挂起一丝笑意。危机逼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却依旧与阿史那木对视,他的目光闪烁,似乎正在言说某些深藏在黑幕中的秘密。
阿史那木混然不觉,他从地面一跃而起,劈头砸向人群中的宇文护。
一士兵抓住宇文护的袍袖,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数十杆长枪同时扎向半空扑下的人影。刀光一闪,枪杆一齐被斩断,怀抱长刀的璐已然站到大门前的阶梯之上。泰山压顶般扑落得阿史那木狠狠撞在失去枪头的长枪上,他顺势搂过所有枪杆,借落地之势猛地把枪杆扯进怀中。
长枪脱手而出,几十名官兵被这股暴力拽倒在地。甲胄撞击地面激起厚重的沙尘,沙土地上,这凶悍的男人就地打了个滚从人群中翻出,他跃起后几步来到大门一侧,猛然出手抓住门前石狮的两腿。
这是一头两人多高、半卧着的金漆雌狮,正方的基座高至胯间,有千斤之重。只见阿史那木身形微躬,手握石狮两条前腿,额角和露出的手臂暴起青筋,他双目圆睁,身躯隐隐发颤。突然间他一声咆哮,道:“起!”
镇宅的石狮缓缓离开地面,尘灰簌簌的往下落。这块千斤的石头竟被阿史那木高举过头顶,石狮投下的影子将他笼罩,他力举石狮,如同用双角挑起大象的蛮牛。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冷汗沿着后脊淌下,沾湿了衬里,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阿史那木身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能以一己之力,托起重若山岩的镇宅石狮?
这般异类,似乎只存在于神话里。
阿史那木抬头看向周围众人,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石狮下的身形坚如铸铁。忽然,阿史那木的双臂一屈一振,猛地将这石狮高高抛起。
惊呼成片,官兵们保护着宇文护慌张的后退。这石狮却是直起直落,它在十余丈的空中悬停了一瞬,紧接着挂着风声坠下,千斤的巨石贯顶而落,声势如同山峦倒塌。
没有人类能经得起这样的重压,即便是当年举鼎的霸王,在这石狮下也只能变成肉泥。石狮下一瞬落至,阿史那木并不闪躲,他向空中伸出一只手,五指打开,一把拖住了石狮的基座。
长街上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完全停止,冷风卷起的沙尘中,似为神明或妖兽的阿史那木用单手撑开一片天地。
“周人,你们本该畏惧这种力量。”阿史那木看向前方呆住的周朝官兵,沉声说道。
璐怀抱长刀站立大门前,她的双眼直视前方的空气,白皙的脸上森冷如霜。片刻前制止阿史那木的她此刻却一言不发,她静默地站着,似乎在等待已然写好的结局。
空气中忽然传来甲叶晃动的声响,纷杂的脚步声中一个脚步清晰而沉重。正对大门的官兵队伍在短暂的混乱后向两侧分开,人群夹成的道路中,宇文护迈步走出。
宇文护不顾偏将和士兵的拦阻,大步走向前方的璐。举着石狮的阿史那木距他仅数丈,若此刻阿史那木将石狮掷下,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他却毫不在意形势的危机,径直来到璐的面前,扬起脸,与阶梯上的璐对面而视。
众官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十余名亲兵紧跟在宇文护的身后。他们与宇文护咫尺之距,死死盯防不远处的阿史那木,一旦这个男人异动,他们就算豁出性命顶住这石狮的重击,也不能让晋公有任何闪失。
“与突厥作对是个错误。”璐低头,看着阶下的宇文护,“现在收手,我不会将此事禀告可汗。”
“大使,别再拿突厥做幌子,我知道你们是谁。”宇文护与璐对视,眼中带着冰凉的笑意,他用突厥语说道:“奚朝,你们是奚朝的人。”
璐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脸上,眼神中带出前所未有的惊异。一向稳如泰山的她似乎在此刻乱了阵脚,她略显慌张的向后退了数步,紧接着伸手按住刀柄,双目如刀般看向宇文护,低声道:“周人,你敢再说一遍么?”
宇文护从容地笑了笑,语气沉缓的回道:“我不仅知道奚朝,还知道沉古、孟公、你、童玉等等众人。”
璐的眼底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似乎宇文护说出的话语对她造成了极大的震惊,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更无血色,目光死死地盯在宇文护身上。突然,她一扬手拔出长刀,闪身便出现在宇文护近前,刀光跃动,长刀的刀尖直指宇文护的鼻尖。
众官兵呼啦一声拥上前,持刀把璐夹在当中。十数名神箭手早已在远处就位,他们从四面瞄向璐身上的各处要害,一旦这个女人妄动一毫的距离,涂毒的雕翎箭会让她当场暴毙。
举着石狮的阿史那木只向前迈出半步,便停顿不前,他想替璐解开重围,却不敢将石狮掷出。他很清楚如果这样做,他的姐姐会和这些周人一起被砸成肉泥。
阿史那木却并不知道,早在他在馆驿中暴发、力举宇文明的那一刻,一只银色的弩箭就已经瞄准了他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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