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有点气愤的是,“叛徒洪七”也坐在右边的长凳上,手上没拿弓,整个人缩着肩膀,收起腿坐在长凳上一晃一晃,完全不见早上那股箭神的气势。
一见这场景,李化羽皱了皱眉,低声嘟喃道:“干你佬,这是要开祠堂会审啊!”
王易也是认真打量了一圈,低声快速对李胤和李化羽道:“羽哥、李胤,上首的应该是族长,两边的应该是宗族老者和长辈,古代的祠堂会审权力很大,能定人生死,官府一般都会默认这种宗族祠堂的审判结果。”
李胤“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睛扫过所有人,长出一口气,除了三叔,暂时还没有什么人能像三叔一样给他方才的压力。
李胤、李化羽、王易三人在堂下站定,三叔走过去冲族长抱拳做了一揖,又附耳对族长低声说了几句。
那正气凛然的族长微微颌首,然后站起身,三叔则在左边的太师椅坐了下来。
族长发话了,声音洪亮:“堂下逃人姓甚名谁,报上来。”
没有古代那种动辄要人下跪的言辞。
李化羽将姓名报了上去,每报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梳着小抓髻的老者在堂下记录。
“都有名无字吗?”族长微微蹙眉问道。
非要有名有字吗?李化羽愕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胤忽然道:“父母只给姓名,未给字号。”
李化羽赶紧将这话翻译过去。
族长眉头微蹙,似乎不太喜欢听李胤这么说话,思忖一番又道:“尔等既已到我燕西村,可愿入我燕西村户籍?”
这是个陷阱。
虽然没人说,但李化羽三人都感觉到这是个陷阱。
哪有三句话没有,就问愿不愿意入籍的?这古代的籍贯这么好入的吗?
族长见他们不吭声,眉间皱纹更深,沉声道:“尔等既已剃发易服,连父母之恩、祖宗之制都不要了,入我燕西村户籍又怎么了?!”
言辞间的怒意已经清晰可闻。
李化羽三人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些古代人看他们时老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敌意,甚至骂他们数典忘宗,原来还是这个发型和衣着的错。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毁伤。当然,这并不是说古人不理发,他们也是会修剪头发和鬓角的,只是束发是尊重父母祖先的意思,只有蛮夷才会披头散发,甚至将头发剪短。
这事没法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
王易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一揖到底:“族长先生明鉴,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我等本是汉土子民,皆因祖辈坎坷而流落异域,如今既已归华夏,自当入籍为民,将养生息,好不负祖辈之愿。只是,前人教诲,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等归来之民,受惊颇多,实在不知这入籍燕西村之事是否妥当,还望族长先生不吝赐教。”
也许是王易的那个揖礼让族长颇有好感,又或许是他的解释让族长感受到了诚意,所以虽然李化羽翻译的结结巴巴,但还是没有继续发怒,只是捏着下颚的长须,静静沉思。
王易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实在把李化羽为难坏了,翻译完已经一头汗,扭头低声道:“你这少年郎还是赶紧学会他们的话,自己去之乎者也吧,这子曰子曰的,可把岭北累坏了。”
“过了这关再说吧。”王易有点忐忑地看着族长,他不太肯定这个族长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毕竟方才那番话的真实意思有点绕,不过只要稍微读过古代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应该都能理解。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这句话出自韩愈《原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意思是不管是谁,哪怕是四方蛮夷,只要认同华夏的“礼”,根据华夏的“礼”来作为处事的标准,那他就可以称为中国人,反之亦然。
王易想表达的就是,不管我们这些人之前有什么“数典忘宗”的行为,那也是身在“夷狄”,身不由己。现在我们既然回到了中国,也决心悔改,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但是不知道这个入籍到底有什么名堂在里面,会不会被你们坑了还不知道呢?
意思很简单,就是有点绕。王易希望这个族长是真正读过书,配得上他那副正气凛然形象。
思忖良久,“正气凛然”的族长似乎已有决定,对带帽中年人说了一番,又转头对三叔低声说着什么。
那三叔看了看李化羽,又盯了一眼李胤,眼神里带着不信任,跟族长急促争吵了两句。而带帽中年人则辩驳了几句。
他们一开始说话的声音颇低,后来说话声音大了点,李化羽才听到一些眉目,低声对李胤和王易解释道:“那个戴帽子的叫什么公权,他跟族长倾向于将我们收留,那个三叔不同意,好像是担心我们闹事。”
李胤见他们争吵的越来越激烈,也不禁捏紧了指尖的半铁,做最坏的打算。
大概一刻钟后,族长忽然问闷坐一边洪老七:“老七,人是你发现的,你说留还是不留?”
洪老七笼着手,从长凳上下来,缩着肩膀道:“族长,三哥,蔡官人,留不留他们,额也说不好,不过,”他转过头看了堂下三个人,又回头憨笑道,“他们三个,还有另一个少年郎确确实实救了额,救命之恩咧,如果你们决定不留其他人,额没意见,不过他们四个人,额想留下来。”
注1:根据地域不同,半铁的称呼也不同,据笔者所知,还有叫铁橛子、铁削、充铁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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