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靠着凭几,坐在绵厚的锦榻上,晒着冬阳,含笑打量着正在背书的儿子钟会。
钟会刚刚五岁,却已经认识很多字,读了很多书,而且记忆极佳,说是过目成诵也不算吹牛。
崔林坐在一旁,与钟毓面对面。他半闭着眼睛,不时在微微颌首,仿佛在品味钟会的稚音,故意不看对面的钟毓神情。钟毓刚刚在曹苗面前碰了壁,回来又被钟繇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心情很不好。
崔谅站在崔林身后,看着年龄相差悬殊的钟氏父子兄弟,莫名想起曹苗的话,觉得曹苗这个谣造得有水平,听起来可信度很高,让人很自然的往那方向联想。
“德儒,你说那孩子是真疯还是装疯?”钟繇突然说道,花白的眉毛轻扬,神情从容。
崔林连忙睁开眼睛,端自正坐,借着整理衣摆的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来见钟繇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过相关的问题。曹苗刚和司马懿闹翻,转眼又盯上了汝颍系和太原王氏,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既然曹苗不念亲情,清河崔氏也没必要为他陪葬。
“少年轻狂,自以为是,真疯还是装疯,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少年轻狂。”钟繇抚着花白浓密的胡须,轻轻点头。“谁年轻的时候没轻狂过呢?不摔上几跤,受点挫折,是长不大的。”
“有的人,就算摔了跤,还是长不大。”
“这样的人就应该关起来,好好养病,不能出来惹祸,害人害己。”
崔林打了个寒战,随即又道:“太傅所言甚是。”
钟繇没有再说什么,与崔林说起了闲话。不知不觉的,便说起了当年的河东之战。
崔林越听越心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钟繇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惊涛骇浪,这位重臣一出手,被掀翻的绝不仅仅是曹苗一人,复出不久的曹植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再次成为阶下囚。就连天子,都有可能波及。
他所说的年轻人不仅是曹苗,还有天子曹叡。
建安二十四年的那场大案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知晓内情的人每次想起,依然毛骨悚然。
清河崔氏怎么办?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钟繇走。如果让天子得逞,崔琰被杀的悲剧重演,清河崔氏就再也没有机会崛起了。
天子一心修改文皇帝遗制,重续武皇帝的制度,打压世家的意图非常明显。
“家有一老,便是一宝。大魏有太傅这样的老臣,也是大魏的幸运。”崔林抚着胡须,轻声笑道:“当年武皇帝视太傅为萧何,其实并不尽然。萧何能守不能攻,太傅却是攻守兼备,河东之战足以证明,太傅不仅可以做萧何,还可以做周勃。”
钟繇看了崔林一眼,放声大笑。他指指崔林。“德儒,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他皱了皱眉,又道:“况且刘子扬说得对,今上乃是秦皇汉武一样的雄主,可不是少帝那样来历不明的天子。”
崔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沁出了冷汗。他看向钟繇,头皮发麻。他熟读史传,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太傅教训得是。”崔林拜服在地,身体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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