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野庆签完厚厚一叠资料,坐在等候区,神清气爽。
从医生和护士的态度中,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次的病情,不再像前几次那么紧急了。
不出意外,儿子很快就能出院。
可惜他只能再陪儿子一个月……这几天,得去给儿子挑些玩具,让他一出院,就能收到无数份惊喜。
买什么好呢?最新的那个电子游戏机肯定要有,儿子曾经说过很多次想要。
还有那种适龄12岁+的航空模型。
这种玩具有点贵,他之前觉得儿子太小,玩坏了会很浪费,虽然他们不算贫穷,但应该保有良好的消费习惯,所以一直没买。
不过现在,荻野庆果断把它也加到了购物清单里。
在随身带着的便签上记了满满一页,荻野庆才收好本子,开始想其他事。
他早就给家人都买了保险,现在居然能用得上。虽然不知道一个月后,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但那笔巨额保险金,一定能让妻儿过上不错的生活。
以前,他不满妻子不肯辞职,如今却只觉得庆幸。有了这份保障,自己死后,她也一定能照顾好儿子。
考虑到这,荻野庆才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把儿子生病的事告诉妻子。
实在是失去儿子后,两人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渐渐也就没了联系。
这时候的妻子,为工作方便配备了一台大哥大,荻野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电话号码,顿时有些惊喜。
他站起身,准备去找一间电话亭联系妻子,重新体验圆满的家庭,哪怕只有一个月,这应该也是他人生中最棒的一个月了。
穿过走廊,前往楼梯口时,满怀期待的荻野庆差点撞上人。
这倒不全是因为他走神,更因为对方走的太快,脚下带风。
荻野庆让开路后,习惯性的回头看了一眼。这种情况,一般会双方目光交汇,然后互相点个头,算是道歉。
可对方却完全无视了他,带着五六个人,径自走了。
……真没礼貌。不过,也可能是家属病危,他们顾不上这些了吧。
荻野庆现在心情很好,看谁都十分宽容,没有计较这种事,摇了摇头,很快走开。
他步伐轻快的穿过整洁干净的长廊,正要下楼时,一阵混乱的响动传进他耳中。
荻野庆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像每个察觉到有热闹的路人一样,略微驻足,仔细观察。
这一观察,他才发现噪音来自于他身后——他刚离开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
荻野庆从拐角伸长脖子,往自己刚离开的地方张望了一阵。从这里,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考虑到儿子还在那附近,担心他被喧哗声吓到,荻野庆犹豫着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晚告诉妻子一会儿也没什么,反正她还在出差,暂时赶不回来。
回程的途中,几个保安捏着对讲机,超过他急急忙忙的冲了过去。
荻野庆赶到时,正好看到一群人打成一团。保安的深蓝色制服,医生的浅色系手术服,和几个乱七八糟的私服掺在一起,场面混乱。
荻野庆跟无数病人一起在旁边看着,深深皱起了眉。
在对那些行径野蛮的人感到厌恶的同时,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些微小的愧疚。
在他重生前,虽然也有一些患者家属会在医院中崩溃,骂人,但带着这么多人冲进来砸场子,还是十分罕见的。
可如今,因为他这个“锚点”的所作所为,这些事也不幸变多了……
不知道这次被打的,是哪位倒霉的医生。如果他真的是无辜被揍,那等儿子的手术结束后,倒是可以去看望他一下。
荻野庆悠然的旁观和暗中的谴责,在一个打闹的人被保安拉开,人群露出一道缝隙后,消失无踪。
他看着被卷入混乱中的手术床,忽然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而后他猛地冲了过去——手术床上的,居然是他儿子!
在前往手术室的途中,不幸被病人家属截住的,居然正好是给他儿子做手术的医生!
可惜荻野庆看过的文学作品有限,否则他早就该知道,有一种人,在世界上独一无二,所有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在他们身上发生,所有冲突都围绕或即将围绕他们展开,天上掉的不管是馅饼还是火箭,一定会千万中选一,精准砸到他们头上。
——这类人,被统称为主角。
很不巧,他现在正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主角。
此刻的白石,正顶着一张无比平凡的脸,混在医院待诊的人中,远远看着荻野庆扑到混战的人群里,以一敌三的帮保镖制服着闯入者。
说实话,虽然荻野庆这段人生的设计者是他,但想好剧本时,白石也没料到,荻野庆能出演的这么惨。
惨归惨,荻野庆毕竟不能一辈子都留在这,在体验完这些后,他还得离开幻境,回到现实世界,去过他自己的人生。
而且石花也根本维持不了长达一个月的布景。
如果让荻野庆在幻境里体验到人间极乐,几天以后回去一看,儿子没了,老婆也早就走了,落差巨大,万一他当场崩溃,把眼前的小川勇太补死,再直接自杀,白石的信誉分怕是要被扣到负数。
因此他想了想,所谓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而所谓喜剧,是先把人踩进地狱,再把痛哭的当事人摇醒:嗨老弟,你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其实你还在人间哦,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简单来说,做一场美梦,快乐度4星。
而做一场噩梦,在半途惊醒,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的一瞬间,快乐度或许能飙升到5星。
这么想了一会儿,白石良心果然不再痛了,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使。
随着他念头转动,前方微有停滞的混乱,也继续进行了下去。
……
终于制服那一伙人,医生护士们已经鼻青脸肿,好在他们还都能站得住,现场看起来也没太血腥。
但荻野庆却看到儿子躺着不动了,他抹掉脸上的鼻血,小心翼翼的晃了儿子两下,片刻后,醒悟过来:“哦,你们是不是给他打了麻醉?医生你没事吧,还能……”
剩下的话被人打断。
几个医生护士本来还在捂着脸发懵,一听他这话,立刻焦急的聚了过来。
荻野庆看着他们的脸色,慢慢觉得情况不太对。
等医生掀开被子看了看,脸色一变,顾不上身上的伤,让人推着他儿子小跑前往手术室后,荻野庆心里更慌了。
“我们的麻醉,一般会等到了手术室再进行。”有来善后的工作人员委婉回答了他的问题:
“刚才有人摔倒时压到了担架,不过您别担心,医生会尽快处理的。”说话时,她瞪了一眼一个被保安压着的人。
“……好。”荻野庆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也太“尽快”了。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才让那位医生刚被打完,连歇都不歇一会儿,直接就去手术室?
荻野庆坐不住了。
他再也没了之前的悠然劲,一直在等候区徘徊,如果目光能被化为实质,大厅里的表早就被他瞪烂了。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远超过了普通盲肠炎所需的用时,手术室的门依旧没能打开。
这种过长的等待,荻野庆再熟悉不过。
他努力让自己什么都别想,相信医生,相信儿子的运气。
然而几小时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依旧只是一具尸体。
荻野庆僵硬的站起身,耳边像有无数蜜蜂在振翅嗡鸣,他能看到眼前医生一张一合的嘴,能看到他们沉默又充满歉意的深深鞠躬,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这一回,绝望更甚以往。
毕竟他作为交换筹码的寿命,已经在交易中耗尽,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不久,时间又一次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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