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它却已经有人的中指那么长,漆黑、透亮,形状看起来和犀牛角真的别无二致。
“……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瑕盈问道。
虽然夹谷衡浑身上下都是岩灰色的皮肤,即便羞愧时也不会被人瞧出在脸红,但他仍然有些不敢去看瑕盈的眼睛。
“我……我一直待在金陵的芥子园。”夹谷衡小声回答。
“那个书坊?”
“嗯。”
瑕盈锁眉,“……原来我之前给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虽然这句话语气依旧平静,但夹谷衡还是从中听出一些责备的意味来。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犯了错受到训斥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几年前分别的时候,瑕先生三令五申,从今往后,自己绝不能再读世上的经史子集。
然而……他办不到。
他至今已活了四千七百岁,不识字不读书,在域外过着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
然而自从十几年前跟随着瑕盈来到中土,一切就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夹谷衡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他没有名字。
妖物的名字与人类不同,它并非是仅仅用来作称呼或是寄托美好愿望的东西。
妖物的名字是生来就有的,有些蚀刻在灵识上,有些出现在预言里,有些则是要等待时机,在某个天道注定的时刻落下。
落在他们的眼前,落进他们的心里。
在与瑕盈相遇之前,夹谷衡在世上已经活了四千七百岁,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叫做什么——这即便在妖怪中,也是极少见的情形。
在域外时他从不介怀这件事,然而一到中土,他立即发现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名字,这令他大受刺激。
那时夹谷衡问,瑕先生,我没有姓名,该如何是好?
瑕盈笑答,这世上人的名字,你看上了哪个,抢过来就好了。
对人类而言,灵与名的联系并不像妖怪那么紧密,但每当杀掉一个人,并将他的名字占为己有的时候,夹谷衡都感到自己的心灵中升起了一阵短暂而宁静的幸福。
可有了名字之后,他又不满足——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些名字都是可以落在纸面上的。中土之人称之为“字”,每个字又可以组词,各含深意,精妙绝伦。
然而他从未读过书,自然解不开这些谜题。
瑕先生空闲的时候,会为他拆文解字,但当瑕先生忙碌起来,他就不好再来打扰了。
许多个夜晚,夹谷衡独自对着自己的新名字,他抓耳挠腮,半猜半想始终不得其法。
某一日他灵机一动,每次杀人之前先,会先逼着对方说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从此免去不少麻烦。
他曾经捉过一个叫“弘毅”的人,对方告诉他,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是儒家的道义。
后来又捉过一对兄弟,一个叫“培风”,一个叫“图南”。
他们的名字来历更加有趣,说有巨鲲化作大鹏鸟,扶摇直上。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而后乃今培风;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些名字美好的人一个一个地在他手中殒命,他兴高采烈地,将人间无数个寄托着愿望的名字占为己有,有时十几天换一个名字,有时一天换十几个名字。
如是过了十年。
某个夜晚,他在睡梦中突然感到头疼欲裂,几乎要疼死过去,等到醒来时,额上已经长起了一只软绵而稚嫩的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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