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寰垂下眼睑:“射日之事我已知晓,转告云平秋,明晚我将准时前来。”
说完,程寰站起身朝后堂走去。
少康看着她的身影,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不出手是觉得那些人不值得救吗?”
程寰脚步未停。
“程寰!”少康握紧了双拳:“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当初救了那么多人。
后悔拿着那颗头颅奔赴天机院。
人性这种东西很可怕。
它能够将你推向万丈顶峰,也能把你打入无底深渊。
坏人能够因为一点恻隐之心获得原谅和同情,圣人则要背负着无数的目光与不切实际的信任,如履薄冰不能犯错。
就如同程寰可以一辈子做个顽劣成性的少侠,但她不能在拯救苍生后又将苍生弃于不顾。
人大抵对英雄是抱有太多幻想的。
程寰在回廊尽头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一盏盏暖黄色的灯火落在她肩头,将她的五官照得模糊起来。
“不曾。”程寰低声道。
少康身子一颤,双目发烫,下唇不自觉地抖了抖,重重撞在上嘴唇上,欲言又止。
程寰平静地望着他,缓缓说道:“不曾后悔。”
少康的目光几乎在摇程寰身上盯出一个大洞。
“我行我的道义,忠我的本心,该后悔的人不是我。”程寰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仅仅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少康却被她轻描淡写的话一拳重重砸在了胸口,半晌回不过神。
程寰没有再理会他,慢吞吞地下了山,朝沧溟山走去。
夏日的夜有些凉。
阴日半挂于空,冷白的光笼罩着整个西岐。
程寰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外袍。
她想起临走前推门进了浴池的魏知,心跳慢慢快了几分,冰凉的手指重新找回了温度。
程寰几乎是毫无诚意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所回答就走了进去。
可惜魏知并没有如她所愿泡在浴池里,而是合衣半靠在床上,头微微歪着,像是睡了过去。
程寰叹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上前帮魏知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魏知倏地睁开眼来。
“你没睡着啊?”程寰收回了手,在床边坐下。
魏知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内挪了挪:“嗯。”
程寰注意到他的动作,手指微僵:“云平秋那边来消息了,明晚动手。”
魏知下颌轻轻往下点了点:“知道了……你做什么?”
程寰无辜地把脚伸向被子里面:“时候不早了,当然是睡觉了。”
“这床……”
“没错,是双人床。”
“?”
“双人床睡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魏知还想说什么,程寰已经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躺下,甚至发出了沉闷的呼吸声。
魏知坐了片刻,无奈地跟着躺下。
程寰手指一勾。
屋内的烛火随之而灭。
只有一轮阴日悬在院中的树后,若隐若现。
身边多了一个人,魏知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复,谁知没多时就睡了过去。
反倒是程寰,迷迷糊糊间,她梦到了很早很早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闻名天下的道宗大师姐。
她的家也没有高耸入云的高山,而是在一片无尽的平野上。
秋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总被风吹出好看的麦浪。
程寰就坐在稻田旁的巨石上,盯着漫无边际的麦浪。
她什么也不干,就这么从早上坐到下午,直到一个穿着黑色窄袖劲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子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隐约的不耐烦。
程寰还不过小小的一团,她站起来的时候也只到男子的膝盖:“不知道。”
“家里人呢?”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程寰的脑袋。
“没了。”小程寰平静地道。
男子怔了怔。
小程寰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发了烧,醒来的时候,都没了。”
男子或许是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他天生不习惯如此,最后只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啊?”
“道宗。”男子想了想,或许是担心小程寰不了解道宗是什么,就换了个解释:“是个有很多山的地方。”
小程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叫江月白,道宗大弟子,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师傅——”
程寰惊慌地回头,男子已不在他身后了。
程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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