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实在不是一个放风筝的好日子。
天气已经有些闷热,风却没有什么力道,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吹在人身上,愈发地烦躁,但这一点点的风却是软绵绵的,别说送来凉爽,就是吹起风筝也是显得极为勉强的。
秦颂恩和高盼盼走入院子里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各府的小姐们摇着扇子坐在树荫下的长廊里说笑,几个健仆女婢顶着日头在阳光底下奔跑放线,其中一个婆子出了好大一身汗终于将风筝放上去了,这才将籰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某位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犹嫌籰子勒手,拿出手绢细细包好了才递到自家小姐手中。
秦颂恩遥遥看去,瞧着不过是一只不大的蝴蝶风筝,籰子被那娇滴滴的小姐拿了一会儿就喊吃力,边上服侍的丫鬟忙拿出剪子,铰断了线,众人看着那风筝飘飘摇摇随风而去,都拍手道好:“去了晦气。”
一展眼那风筝便只剩下一点黑星儿,倏忽就不见了。
秦颂恩见原来是这样放风筝的法子,就更加没有兴趣一道去玩了,也走进抄手游廊里捡了一处位置坐下。
秦老太太派来的丫鬟名唤采青,见秦颂恩并不往那些贵女中去凑趣她也松了一口,就静静地立在秦颂恩身边看着她。
高盼盼入了院子里,便如猛虎归山、蛟龙入海,弃了秦颂恩寻她那群能与她说话的姐妹去了。秦颂恩乐得清净,自己一个人坐在偏僻处,才终于能静下心仔细斟酌之前秦濂在书房里和她说的那一番话。
所以,她还有个舅舅?
秦颂恩晃了晃脑袋,细细回忆,但始终不记得听姥爷和娘提起过...
她正仔细推敲着秦濂那番话中有无漏洞,突然就见到高盼盼带着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喂,你就是秦家那个从乡下来接回来的大小姐?”领头的女孩身材高挑,看上去几乎有着和秦颂恩差不多的身高,高高扬起的下巴,骄傲地如同一只小孔雀,这种神情她偶尔也会在秦颂慧身上看到,但秦府教养女子以柔弱贤淑为美,所以秦颂慧为了在世人之前装相,还得将自己的一身骄傲和桀骜扭扭捏捏地藏起来,装作温柔和顺的样子,但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丝毫不顾及这个时代的审美与礼教,直愣愣地将一脸对秦颂恩的打量与好奇挂在脸上。
秦颂恩明白过来,估计她的出身比秦颂慧还要好很多,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张扬她的脾气。嗯,想想也是,高太傅家的孙女都跟在她身后了,所以这个姑娘是什么来头呢?
她站起来身来,与那个女孩子差不多的身高,一改之前需要自己仰视的状态,平视着那个看上去比她还小一点的贵女,点头微笑:“不错,我是。”
王春娘没想到秦颂恩就那么坦然大方地承认了倒是先愣了下。她父亲是从一品枢密使王朴,主掌邺国军政,与丞相贺潮之对掌文武二柄,虽然在此次党争之中并没有站队任何一方,但就因为他超然物外的态度,让两方人马都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拉拢于他;而王春娘的母族同样显赫非常,她娘乃是当今圣上的堂姐,长乐郡主。
按说凭她的身份,秦颂慧的及笄礼根本够不上她,但她从下人口中偷听到,他娘有意于曹家结亲,将她许配给御史中丞曹烈的嫡长孙曹睿。只不过她父亲却并不赞同,一旦与曹家结亲的消息传出去,那么不管王朴的意愿,他铁定会被视为倒向主和派,这是王朴不能接受的。曹睿虽然在年轻一代中出挑,可是还没有出挑到能影响王朴政见的地步。
王春娘自从打听到这个消息,就一直对那个曹睿多有好奇。她从自家哥哥口中,多次听他们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机会能亲眼见一面。
她年幼时,爹爹曾任代州节度使,那时魏人还未攻破北陲,她和爹娘一起居于代州,那里民风开放,女子也一样能打马上街;反倒是此后他爹升官,来到满城之后,才逐渐被困于内宅,但比起满城这些自小就被圈养起来娇滴滴的贵女们,王春娘也更加大胆任性些。
从高盼盼口中知道曹睿的表妹欲行笄礼,太傅夫人做正宾,那个传说中的曹睿也会前去观礼之后,王春娘便磨了母亲,也要往秦府观礼。她原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次来秦府不过是想相看曹睿为人,但好在京中的贵女冲着曹家的面子也来了许多,所以王春娘的到来也并不太过显眼了。
此时,见到秦颂恩如此的反应,她愣了一下之后便笑了,盯着秦颂恩说道:“不愧是乡下长大的野孩子,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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