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沧面对众人,忽然话题一变:“去年十月间,中丞李岳南下,名为探查七闽匪患,却在七闽道上浮光掠影,大多时日留在江南东道,查访温王行迹。临回京时,在嘉兴府险些遇刺,刺客驭使飞剑,来去自如……诸位可知道那刺客是何人?”
此事发生时,步安当时是在场的,因此当怀沧提及此事时,他也微微一愣,只等怀沧给出答案。
不料怀沧一问未消,却又调转话头,扭头对着步安道:“先皇驾崩,隆兴夺嫡,温亲王逃出生天,暂避天姥山,乃是前年腊月里的事情,次年邪月临世,三月的春试无人问津,唯有你孤身来投……我说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哼!杭州宋家假意飞剑行刺,诱使李岳来查天姥书院,恐怕也是你通风报信的吧?我只是奇怪,你究竟是何时知道,温王就在天姥山上的?!”
到了这时,步安仍旧皱眉沉思,点星殿内却已经开了锅了,一片喧闹声中,广念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老酸腐!你们今日是存了心要泼人脏水,先前那些鸡零狗碎的没一句真话,被人揭穿了还嫌不够丢脸,这是要狗急跳墙,赤膊上阵了不成?”
薛采羽也愤愤然帮腔道:“是非曲直,全凭你一张嘴来说吗?”
大殿一旁,詹姓国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天姥书院乃是儒家正宗,书院山长一言九鼎,岂容尔等污言秽语……”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便引起一片嘘声,薛采羽更是踏上一步道:“今日你们构陷步爷,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没有一桩站得住脚,从此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儒家正宗?!”
这几句除了一片鼓噪外,同样也引起嘘声一片。殿内人群似乎隐隐分作了两派,一派支持天姥书院与温亲王,另一派只是步安,或者说是不曾到场的杭州宋家。
这场面正如步安所料,大敌当前,江南大大小小的势力,却在争权夺利中渐渐决裂。他清了清嗓子,在进或者退之间,做最后一次权衡。
进一步,或许一时痛快,可江南从此分作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说到底是便宜了隆兴帝;退一步,或许能将这脆弱的联盟维持住,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步安权衡之际,天姥山长怀沧又推了他一把。
“诸君以为步执道只是勾结了昆仑墟吗?你们只知他平定拜月匪患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逐月之变,亦是他的手笔!步执道便是拜月邪教始作俑者……他分明就是旧神!”
当天姥山长怀沧怒发冲冠地手指着自己时,步安才突然意识到,今天这一出大戏,温亲王与天姥书院真正要对付的,似乎并不是杭州宋家,而是他步执道本人——他只是有些纳闷,这半真半假的故事,到底是他们有意杜撰出来的,还是当真就这么以为?
人群惊慌失措,面色大变,轰乱了一团。
步安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大殿外,只见守在殿外的游平脸上神情激动而兴奋,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
步安笑了笑,点头回应。
游平脸上愈发激动,扭头穿过人群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在他挥手的方向,晴山与张瞎子等人已经候在那里,而晴山身边,赫然便站着一脸焦急的素素。在步安踏进点星殿接受审问的大半个时辰里,张瞎子与晴山悄悄上了山,并且如步安所料,在观海崖上的那间茅屋前找到了素素。
聚集在点星殿前的人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躁动不安,天姥书院的人仍旧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下一刻,几面大旗忽然张开,迎着山间的烈风鼓荡摇曳,这大旗分明染着血,甚至有些残破,却因此才显得气势非凡。
“七司办事,闲人勿近!”张瞎子手执黑色旗杆,梗着脖子吼道。他这付模样,像极了当初望江楼上,对着一众下里巴人装威风的模样,只是这一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铁与血的气势,再没了当时的猥琐劲。
一百多名从七闽道上浴血归来,又或是水天界中刚刚经历了灭国之战的修行人,如同一支铁矛般插进人群,扎在点星殿的门外。
人群中即使有自忖技高一筹者,面对这一突变,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铁矛”的矛尖上,却是个画风格格不入的,远远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已经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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