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的语气半点不生硬,像在家常叙话,讥讽的意味不显山也不露水,像棉花里藏着磨钝了的针尖。
“夫人……”闻得此言,观莺难以置信一般,立刻落下了两行眼泪,唇瓣不住地发颤,两边肩膀也在一抖一抖的。她向前挪得更近,膝盖磨蹭着地面沙沙作响,伸手攀上阁主的裙角,从鼻腔中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抽噎。
“夫人!”她的哭喊声愈发尖细,显得之前的哀婉可怜如同幻觉,“我是真的知错了,知错了啊……您瞧,我没再,没再惹出事儿来。您瞧,我不比那盛秋筱差呀!”头牌的泪珠儿成串往下掉,滴滴答答半数滑进颈子,打湿了一大片衣襟。她犹嫌不足,直接用袖口抹了一把,倒抽着气要陈情更甚。
“行了,你起来。”她还没顺上气,阁主已经先开了口。水芝立刻上前,将哭哭啼啼的头牌拉了起来。
墨觞鸳拧着眉,极有耐心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观莺。她知道,这个女子性非良善,然而尚有可用之处。冷着她也有十来天了吧?盛氏既然未成气候,姑且给她一次机会也无可厚非。
如此盘算之下,冷香阁主的脸色放缓了稍许,对观莺道:“你这知错是否诚心,我并不在意,可你既求到了我跟前,想来是尝到了苦头,知道了厉害。”阁主的目光一顿,正色盯在了观莺面上,“你这手上的伤既也见好了,便去洗干净了脸,别丢了冷香阁的脸。不过,你记着——”
墨觞鸳的语气瞬间冷下来,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今天我放了你一次,日后若再生出不安分来,便是自绝后路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观莺今日的眼泪格外多,膝盖也格外软。“噗通”一声闷响,她又跪倒在冷香阁主裙边,重重地磕了个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嚎啕声也几乎要出来。卑微到这个地步,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墨觞鸳虽给了观莺脸面,却仍然疑心她为何忽然哭求。她觉着是自己对盛秋筱的青眼,让观莺感到了害怕,却未想到早在这之前,观莺已经掉了许多天的眼泪——这位头牌娘子不愿意承认,昔日倾倒众生的是她,在江公子面前瑟缩唯诺的也是她。寄人篱下的日子没有尽头,若再失去了仅有的一点骄傲,观莺不敢想那会是什么境地。
水芝送走了狼狈的头牌娘子,回去又转了个弯,将这出一哭三叹的好戏讲给了花魁屋里。沈渊睡到晌午,揉着眼睛听完了丫鬟转述,扯扯唇角嗤笑一声。
“真是新鲜,这么着下去,可别再叫她以为,只要凭着这又哭又唱的,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她唤绯月抱来琵琶,调调弦随手弹拨出几声清响。琴音随性不成曲调,她的思绪也散漫,大概是看《周易》看得多了,总爱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日月斗星相循有时,天地涿清未明伊始,混元初开而衍万物,四面自有先天滋润泽被。八方合灵,天道有常,所育无论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江一川,都是命定之本,从不为外物而减,不为自身而存。
天道如此,人亦如是罢了,强求得来的终归要失去,不过早晚罢了,汲汲营营的,到底何苦来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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