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琪捋了捋胡须,说道:“不如换个营生,不要再经营香料。”
沈英听了这话,心火不由窜上来,但看父亲直视自己,只得暂时压了压语调:“谁都知道香料获利颇丰,我们标行可以直接从阿穆那里拿到最质优价廉的香料,在福州一转手就可卖双倍的价钱。货物又可用我们的标行运送,等于赚了两次。虽然我们在福州的分号才开了一年,积累的客商却也不少。爹让我停了这个营生,标行的收入减少不说,孩儿怎么跟那些客商交代?”
沈琪看儿子不同意,又说:“你说这些难道我不明白吗?虽然我也有不满,可你要知道骆家的威势非同寻常。你若不肯低头,说不定他日在福州的商行也会办不下去。”
沈英拳头在袍袖里紧紧的握着,不发一言。
“我知道你跟你岳父有心结,可还要顾及到素红的面子。再者骆轩是他外孙,你再怎样强硬,将来云凤标行还是要有一半姓骆的。”
沈琪本意是想劝他看在妻儿的面子上不再固执己见,没想到这一下戳中了沈英心里最痛处。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抬头对父亲说:“他骆家休想把我按在地上给他伏低做小!敢动我商行半分,我也会让他们吃不消!”
“反了你!”沈琪“腾”的从座上站起,怒道:“我处心积虑为云凤标行着想,你却一直这样莽撞!当年你吃过的亏忘了吗?还要再一次被人把刀架脖子上?”
沈英迎着父亲话锋,毫不退让:“那是当年!不是如今!当年我娶了他女儿,已经做了一次小。如今我绝不会再被他威胁!”
看沈英态度强硬,沈琪深知儿子心性,就强自让怒火平息下来。重又坐下,啜口茶才又说道:“算了,我把标行交给你,就是相信我儿有本事管好所有的事。你也三十几岁了,不是十几年前为了女人不管不顾的时候。你岳父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但绝不可让标行受损。能做到吗?”
话已至此,沈英明白爹已经让步了。他重又给父亲施了一礼:“孩儿能做到。今日孩儿冲撞了父亲,请父亲原宥。”
沈琪摆摆手:“罢了!我们父子之间还要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吗?你今日刚回来,早点歇息去吧。”
看父亲不再说什么,沈英转身离去。等他走后,庆之才开口道:“阿英是性情中人,脾气又是刚硬。老行主何必为难他?”沈琪目光颓然,喃喃说道:“不是我为难他。他面上不提,心里对骆家的怨恨从未纾解。福州香料的事,岂知不是他故意的?这些年若不是素红周旋,福州骆家几欲与他翻脸。哎,阿英心眼死、脾气直,素红这么贤惠仍没有让他忘了那个女人。”
庆之轻声笑笑:“我倒是很喜欢阿英这个脾气,跟老行主不遑多让。”见他揶揄自己,沈琪嗤笑出声:“罢了,重情重义,这也算是我沈家的家风。只是到头来吃的苦,也只有自己明白。”庆之连连认同。
入了夜,沈宅平静下来,各院下了钥。素红已经睡下了。沈英却在书房里坐着,一盏油灯照着他脸上满是愁容,全不似白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晌午与父亲的对话勾起了他寂寥惆怅的追忆。那如花容颜,素手纤纤,满是柔情的眼睛似乎就在跟前看着他;耳畔响起她弹拨琵琶的乐声。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慢启朱唇,清音妙语一出口就夺了他几分魂魄。沈英蓦然站起,打开箱子,拿出久已不用的一支洞箫,试着放到唇边,稳稳气息,一声低沉的箫音划破夜空。随后,箫音渐渐连贯起来,不多时就如泣如诉,沉郁温婉,在寂静的夜里覆盖住了整个沈宅。素红已被惊醒,听到这乐声,却咬着牙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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