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一低头,果然看见大壮那个混小子,不过他今天有些没精神,圆圆的脑袋垂下来,还用手搅衣角。
她把岁妞儿往上艰难颠了颠,发觉快没劲了赶紧给人放下来,弓腰的时候捏了捏大壮脸蛋儿:“大壮,怎么闷闷不乐的?”
大壮低着头不说话。
秦照照耐心问了好几遍,觉得很奇怪,她看着大壮脑袋手痒痒摸了两把,循循善诱:“有什么事就找县太爷,小孩子的事县太爷肯定能解决。”
岁妞儿一把拉住大壮的头发,跺了跺脚很不开心他不说话:“大壮!”
大壮犹犹豫豫扯了扯秦照照裤脚,声音细如蚊虫还带着害怕的哭腔:“大大大……大人,我一早上看见有个奇怪的贼压着大桂婶家的金叶姐,手上还拎着脖子断了的阿花。”
秦照照手一顿。
她从大壮补充的颠三倒四的稚嫩话语中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大早大壮爹娘就去了田里,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做就想找虎妞儿玩,路上一不小心瞧见了贼人。
秦照照心里一沉,她故作轻松同岁妞儿大壮招了招手告别,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元参身上。
他身上有股洗衣皂角的干净味道,清新又淡雅,让秦照照顿时想到馥郁檀木沉香,宁静悠远。
她晃了晃神。
元参轻咳一声:“大人不如去一趟蓝州城,替那人抓些药,顺便寻寻金叶。”
秦照照苦恼地揉了揉鼻子,不动声色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我准备准备,明日去。”
元参察觉到她的动作,眸中有些黯然,到底还是轻柔道:“我同大人一道去。”
秦照照讪笑,摸了摸挽成男子样式的头发想着这样也方便,至少有人帮衬,于是笑眼弯弯:“成,你今晚也准备准备。”
说完她就打着哈欠往来的路回去,走路的时候十分不老实地踢踏着路边的小石子。
元参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有个青衣华服的公子哥来到这穷乡僻壤,砸了百来两银子修了个县太爷府,硬生生开辟出一个村子里从来没有的官儿。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是上头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东边不管南边遗忘的村子,但元参心里却知道不是。
那样气度风华的人,举手投足贵气又从容,绝不是简单角色。
他遥遥望过对方几眼,那把折扇扇面是著名山水画师段起手笔,有市无价千金难求。
而他带来的人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东西同样让人心惊。
她教村里人改了拗口的乡话,还教大家识字,减轻了元参不少负担,一点就通聪明得过分。
元参曾经在外面待过几年,他知道这人只会暂时待在这里。
她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每时每刻都可能离开。而且他观察过,一直有人暗中注意秦照照所做的事情,事无巨细。
元参苦笑,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走了另一个方向的路。
而秦照照脚尖一转去了自家隔壁的院子。
秦照照进的那间屋子从外面看村子里一抓一大把的,甚至还更寒碜一些,不过这间半砖半草的房子年龄和县太爷府一样大——同一时候盖的。
她脚还没踏进去里面就传来一道幽幽女声,像是对方还躺在榻上睡眼朦胧之刻发出来的,脑子里瞬间就有玉体横陈的靡乱画面。
事实上屋子里面确实别有洞天,草屋砖瓦掩映之下是青碧玉砖,一截莲藕似的玉臂从层层纱帘之中探出,上头带着翡翠镯子。
两个衣着不算华丽但体面的丫头站在红帐前,屏息凝神。
幽幽女儿香从帐内传出来,浓郁到刺鼻。
“县太爷今儿要出村?”
这话怎么听怎么讽刺,秦照照看着眼前春帐红绸横卧美人图能屈能伸:“村子里头有人被掳走了,这事要处理,破屋子里头我捡的那人药也没了,刚好去一次蓝州城。”
两边丫头拉开帷帐,衣着暴露大胆的女郎赤脚从榻上下来,全身配饰叮当作响,金银缀腰,颈间有一赤金色大圆环。
她整个腰都露在外边,细得仿佛可以两手圈住,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一下来就伸手勾住了秦照照下巴,媚眼如丝说话毫不留情:“可别真把自己当县太爷了,什么杂碎都往闻大人地界引。”
秦照照眯了眯眼,状如杏仁眼瞳黑白分明,她把对方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毫不客气拉下来,笑意吟吟:“哪能呢,从莺姑娘。”
那股混着浓重麝香的味儿通过手一下传到秦照照鼻子里,熏得她头晕脑胀不说还想打喷嚏,维持正常表情已经够费力了。
秦照照暗骂一句。
从莺抬起手仔仔细细端详自己艳红的丹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捋了捋乌黑亮丽一头长发,嫌恶道:“三日。”
秦照照咬了咬牙,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想往那张花脸上来一拳的冲动。
一来一回蓝州城就要花掉一整日的时间,三天实在是拮据。
她皮笑肉不笑:“从莺姑娘,三日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从莺重新坐回榻上,抬了抬下巴毫无商量余地:“就三日。”
秦照照:“……”
她在心里满怀恶意鄙视闻子簌祖宗十八代,面上一副“好的好的没问题”样子,后退着出了门顺便给人关上了。
秦照照走后从莺卷了卷自己发丝,抬起腿搁在一旁长凳上慵懒后躺。
那两个丫头一个跪着帮她捏腿一个站着帮她捏肩,显然都习惯了。
从莺满意摸了摸自己自己胳膊,享受闭眼然后娇笑:“量她也不能逃。”
这破地方不知道还要待多久,这么一个无用之人也值得大人让她亲自看着。
一出门秦照照就重重吐了口气,用手在鼻尖疯狂扇了扇,满肚子气往隔壁自己破烂衙门走。
得赶紧问问毕老头什么时候能把哀蛊的缓解药捣鼓出来,这窝囊气真是一点都不想受了!
秦照照又想到什么,两只手关节掰得一响,她面上表情很是狰狞。
闻子簌,你最好祈祷永远没有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天。
一年前她被拽着摔下山崖,下方湍急的河流和足足延伸十米长的人为藤条成功将她兜住,还没来得及呼救闻子簌就飞身落在她面前,一抬手点了周身大穴。
除了全身上下几十处擦伤和右腿骨折以外没什么大问题。
那种记忆鲜明的痛感让秦照照右脚后跟一抽痛。
那条河流一直通往外河,在尽量减少城门关卡的情况下也足足花了半个月才离开北珏境内。
不谈其他闻子簌的手是真的伸的很长,北珏是不可能待下去,秦照照没想到他居然把自己带到东胡和南羌交界的地方。
不如说在这里东胡的势力更胜南羌,这些扫帚地儿疙瘩大小,根本没人管,不同地界的人混杂在一起,纷争不断。
最麻烦的不是冲突而是别的,秦照照揉了揉眉心,苦笑着想自身难保还东想西想,她随后进了院子。
这院子虽然不大而且建得仓促但五脏俱全,衙门大堂后是后院,院里连着几间小屋子,秦照照进了其中一间。
榻上躺着个少年,他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左臂和整张脸都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旁放着被换下来的纱布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秦照照把手里木盆放下来,挽了挽袖子,脚一勾勾过来个木扎子大咧咧坐上去,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捡来的兄弟,你叫什么?”
榻上人眼睫颤了颤,眼皮底下瞳仁似乎在费力滚动。
是的,没错,这人是秦照照捡回来的。
离清水村不远处有一座矮山,山的另一边还是山——这话闻子簌走的时候就十分好心地提醒了秦照照,秦照照不信邪爬了一回,发现果然如此。
七天一发作的蛊毒成功阻断了她想要外逃的决心,不过她偶尔会爬一爬那座山,站在山上观察地形。
六天之前秦照照在后山山坡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也就是此刻正躺在榻上的“纱布人”,那时候临近黄昏,秦照照的裤脚被拉住。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壮着胆子僵硬回头,顺着人的身体看见一条拖长的血迹。
“啊啊啊!”
……
那时候人已经只剩一口气了,秦照照想尽了各种办法费尽千辛万苦在深夜敲开了山里一个学医的老头的木门,还没说话门又关上了。
她想起来那天的丢脸经历抹了把头顶上的汗,自言自语了一句,眼也不眨定定盯着榻上的人。
虽然救是救回来了,但那张脸是毁了,左臂也不能用了。
对方还在昏迷中,这几天断断续续醒了几次不过时间都不长,秦照照都没能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她支着下巴忧愁地想可别死了,一边想一边无端鼻头发酸。
秦照照还有事不能长待,她不抱什么希望地起身,衣角突然传来阻力。
秦照照如有所感迅速转头,低下身子靠近对方面部。
她听见虚弱的一个模糊字眼,榻上人唇瓣在颤抖,用了全身力气。
“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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