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参温和道:“大人?”
秦照照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稻草,在走神。
元参眸色暗了暗,情绪稍低落。
秦照照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总觉得对方干净眸子里有种很深的想念感,那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让他心里顿生危机。
秦照照没说话,大眼儿一眯突然扒着板车木栏喊了句“停”。
他们经过第一个村的村口,这一排是最靠近蓝州城的屋子。
她探出身子问门口正准备出发去田里的大婶,语气明快:“婶子,您昨天看见一个大汉和一个壮实姑娘路过这段路吗?那姑娘穿着深绿色的绣大花衣衫,戴着金耳环。”
婶子头上带着青头巾,布鞋上沾着泥巴手里提着桶,她摇了摇头语气憨厚:“没,没见着。”
秦照照把身子探回来,道了句谢有些失望。
这是问的第四家了,都说没看见,但听大壮的说法确实是往这边走了,难不成对方还有空把人藏起来?
还是说……金叶在半路就被扔下了?
元参沉吟片刻,接着秦照照问:“那婶子您有见过一匹棕色的马吗,马上兴许还驮着人。”
这回婶子有反应了,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秦照照茫然看她。
元参捏了捏鼻梁,低声解释:“她说有看见,往进城的方向走了,她还觉得奇怪,那面孔很生。”
“不过为什么要问马?”驴板车开始慢悠悠在路上走,秦照照从劈头盖脸一顿听不懂的语言里回神,虚心求教。
元参放下手里的书,耐心:“东头马厩丢了一匹马,马主人急得上火,满村子找,刚才还凑上来不停打量我们的驴。”说“我们”的时候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见秦照照神色无异才继续。
“这里马是珍惜东西,人来来往往不会注意,但马就不一样。”
秦照照悠悠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困倦打了个哈欠:“我睡一觉。”
果然她碰见的人一个个的脑子都好,技不如人她认。
她闭上眼睛呼吸轻缓之后元参拍了拍赶车老汉肩,压低声音接过绳子:“我来帮忙,您歇会儿。”
*
等秦照照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天上了,她这一个回笼觉睡得够长,一醒过来就哑声:“姒……”
想到什么她急急收回后半个字眼,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元参,还多久到?”
元参不动声色收回手,垂头看她的时候眼底复杂一闪而过。
“半个时辰左右。”
秦照照把身子往上挪了挪,从梦中惊醒心悸的感觉让她没忍住低低喘了几口气。
她抹了把头上冷汗接过元参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
元参默不作声,秦照照梦中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边。
那人是……北珏城的京城四公子之首,有名的富商,传闻温柔如春风遥遥吹过十五城。
他略有耳闻对方在经商上的毒辣眼光,几乎垄断了北珏的大半商户。
秦照照不知道自己梦中说了什么,她打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脸从刚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眼里清明了几分。
这里估计离蓝州城不远了,路上肉眼可见的人多了起来,周边也有少数像他们一样从下面村头来的小贩。一般都是男子在前面赶车后面拖家带口,车上堆着瓜果或者低廉草药。妇人孩子裹着衣服蜷缩在很小的空间里,尽量避免压到东西。单单走在一旁的女子穿衣打扮都格外大胆,从长相上看多数都应该是东胡人。
还有不少大胡腮络子的男子扛着一大袋的东西。
秦照照突然好奇询问:“元参,你是南羌人?”他那张脸一看就不太像东胡的。
元参手有些酸,他慢慢移动了一会儿,含笑:“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个怎么回事,秦照照很是纳闷。
她就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想了想叮嘱:“进城后我们先找间客栈住下来,然后分头找城门附近的乞儿问问,他们之中应该有人见过金叶,如果问到消息就在客栈汇合。”
安排很合理,元参赞许看了她一眼:“进步很大。”他从不吝啬赞扬和欣赏,语气真诚发自内心。
秦照照眉开眼笑,她在元参肩上一拍,像对白老大和阿树一样哥俩好:“我也觉得。”
她跟着元参还是学到一点东西的。
元参失笑。
没几句话的功夫就差不多快进城了,老汉把驴车停下来,冲他们比划了两下:“就只能到这里了,剩下路你们要自己走。”
这座城规矩很奇怪,因为城主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属于东胡还是南羌,按理说城主是南羌人,但是城里头往来的大多是东胡人,搅来搅去争来争去就不了了之,这地儿太偏了,偏到两国都差点忘记。
毫无存在感。
没人管这就滋生出一个明显的问题:城主为天。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秦照照来之前就道听途说这里穷的穷富的富,穷人甚至揭不开锅,而城主府一顿要上几十道菜,吃不完的都倒进了猪食桶。城主出行浩浩荡荡,一行人穿金戴银。街边匍匐百姓迫于生计不得不忍气吞声,年年收入流水一样进了城主府,又在瞬间之间流了出去。
元参往四周看,补充:“城主姓付,叫付屠,贪图享乐好美色,城主府内夜夜笙歌灯火昼夜不息,如果碰上千万不要……”硬碰硬。
他说这话其实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不过秦照照一点都不觉得她就找个人买个药准备些跑路的东西就能那么巧遇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奢华府内暗自陶醉的城主,应了一声就抛诸脑后,欢天喜地挤进了人群中。
这里不同风俗的融合很明显,街边随处可见东胡盛产的各类食品首饰长帷帽,也有南羌长笛胭脂水粉。
街上热闹得不行,满城街边都是高高悬挂的漂亮花灯,不停有人吆喝自家的,见着有人路过一定要拉进自己摊子上看,费尽心思:“您看看,这个样式的卖出去好几个,顶顶漂亮的画,到时候提着灯往花灯节上一走,保准您是最亮眼的。”
这话秦照照路过七个摊子就有五个是这么说的,还有两个摊主忙着接钱。
往往姑娘家脸皮薄,听了这话往往不好意思拒绝,也就轻轻唤一声身边跟着的丫头,给了钱拿着了,有经验的才会往下走。
秦照照一边走一边东看看西瞧瞧,新奇之情溢于言表。总算还记得自己是来找人的,人太多,她拉着元参袖子好不容易从人多的地方挤了出来,看见卖糖葫芦的眼前一亮。
她眼睛亮晶晶仰头看着被裹在晶莹剔透糖浆里的糖葫芦串,眉眼明丽生动带笑,元参心里一动。
她很好看,男子打扮干净得像是不染尘垢的白瓷贡瓶,浑身发光。
元参借着站位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给铜子,不着痕迹把她以半环抱的姿势虚虚圈在自己怀里,展颜一笑。
“一串糖葫芦。”
这一条街左右两旁都是商贩,嘈杂躁动,举步维艰,前面是一座长拱桥,过了拱桥之后才稍微好些。
一堵厚实拥挤人墙另一侧,金纹雪衣的年轻公子如有所感,刹那抬眼。
叶池费力隔开周边人群,桃花眼里冷色渐起,他注意到姒郁视线一直望向某一处,询问:“公子,可有不妥之处。”
姒郁视线中已经失去目标,他指尖微动心中陡生不耐,浅色瞳仁划过暗色。
良久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温声:“无事。”
叶池转过头,下一刻从姒郁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在混乱中一字不差传入他耳中,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脚步再也挪不开分毫。
“封城。”
叶池瞳孔一缩。
*
秦照照心满意足接过糖葫芦和元参一起找客栈住下,问了好几家都说人满了,好不容易停在一家春福客栈前,付钱的时候拨算盘的掌柜懒洋洋暼他俩一眼,目光在秦照照脸上逗留片刻:“你们来的巧,最后两间房了。”
元参不动声色侧身挡在他面前。
秦照照环顾一圈,发现墙上满是打猎后经过雕琢的骨头架子,野兽色彩斑斓的皮毛挂在上边,还有分不清是来自什么动物的成串雪白尖利牙齿。
怪渗人的。
第一层搭着十几张桌子,不少身强体壮的东胡人围在一堆大口吃东西,酒的味道辛辣入喉。衣着大胆的女郎坐在凳子上靠近客人,相互推搡风情万种凑近,胳膊交缠互喂烈酒。
这座城热情而狂乱,大胆而鲜明。
有地儿住就不错了,秦照照和元参对视一眼,取了钥匙上楼。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有种古老陈旧的气息,雕花的扶栏上挂着辣椒和大蒜。
屋子虽然不大但还算整洁,秦照照坐在凳子上愣怔了一会儿,缓慢站起来推开窗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东西。
她很快收拾好东西下楼,和元参一道下楼出了客栈门。
他们在城门附近分开,一人走一边,打算问问墙边衣着破烂面前放豁口瓷碗的乞儿金叶的下落。
这些人一般有固定的地盘,蓝州城不能跑马,城门口进来的所有人都会被缠住要钱,如果举止怪异很容易被记住。
金枝心肠不坏,大桂婶人也很好,如果能找到人自然最好。
主要是,秦照照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她就安慰自己,这么多难民模样数量奇多的乞丐,总有一两个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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