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虽然仍是隆冬天气,进入土牢之后却顿时有阴湿闷热的空气劈头盖脸涌上来。
在狱卒的引导下一级一级沿台阶向下,带着霉味的污浊空气越来越浓,逐渐淹没呼吸。
竭力避过不时自土壁罅隙中跃出丝毫不怕人的老鼠,干净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承晔觉得直要走入地心深处远离阳世了,才到达土牢之中。
大约为了方便今日的提审,拉木伦的牢房离土牢入口很近,在地底无尽的黑暗中闪着一团微弱的光亮。
拉木伦王发髻散乱,与长长的胡须黏连虬结在一处。身上仍穿着一件灰鼠皮褂子,只是满布着暗黑色的血污和泥垢。
“啧啧啧,一度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拉木伦王爷,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当真令人扼腕不已啊!”
承晔将斗篷解下挽在手里,绕着牢房走了一圈,有意将话说得尖酸刻薄。
“让我猜猜,王爷家里也加因王妃和也盖都已身死,犯了此等谋逆的大罪,即便开恩不让老王爷受那凌迟之罪,腰斩怕是逃不掉的了。也不知族人将来会如何处置?依照大宸的律法,谋逆要诛九族哪。”
透过昏暗的灯光,只看得到拉木伦扭曲了的下颌在不住颤抖,想必已是怒极。
承晔换了口气接着说道:
“王爷想必此刻心里在想,我今日来这里难道只为了落井下石说风凉话?唉——其实我是想来看另一个被冯斯道利用完后弃如敝履的痴人罢了。”
拉木伦的身影微微晃了晃,仍然未发一言。
“想必王爷知道,冯斯道原是我大宸当今圣上之父、已故莅王殿下麾下的首席谋士,曾经颇为莅王殿下信重。谁知其煽动后宫外戚谋反,勾结突伦人害死莅王和我父亲兄长,事败之后那外戚被族诛,冯斯道却得以远遁逃脱。唉,可悲啊,莅王殿下和我父兄,以及今日拉木伦王爷您,何等的英雄人物,却沦为冯斯道一介小小谋士翻云覆雨手中的一颗棋子。”
即便这般是与人提起,心中汹涌的恨意也让承晔牙根发疼。
拉木伦冷哼一声道:
“小子,你指望说了这些,我就会站在你的阵营里与冯斯道为敌吗?”
“不,我和王爷不在一个阵营里,这一点你我都清楚,但,王爷或许不知,冯斯道和王爷也不在一个阵营里。”
“哼。”
拉木伦再次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王爷大概不知道,可汗金帐的私库营烧起来之前,您的王帐中先烧起了一把火,混乱之下冯斯道带着乌木扶雷和月里朵逃出城去。那时王爷可还在金帐前,他待您何曾有半点同盟之谊呢?”
“他自来亲近突伦,一心要护着乌木扶雷那小子,我如何不知。”
拉木伦眼神稍有闪躲,毕竟乌木扶雷与也加因之事是所有人在努力掩盖的丑事,承晔知他失言了,但他却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自己也是知情者。
“冯斯道这狗贼自来与突伦人沆瀣一气,就如同我家中的惨剧,莅王殿下和我父兄被厉重威所害,而厉氏转眼又因谋反身死族灭,煌煌一场人间悲剧,最终竟给乌木南江做了嫁衣裳,平白让他失了怀远军这一大天敌。”
承晔刻意将后半句话说得极重,将拉木伦愈加闪烁不定的脸色尽收眼底,口中轻飘飘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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