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廊檐下的张平捂嘴打了个哈欠。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开启,皇帝挽着卫承晔的手走出来,许是谈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二人面上都是一派明媚和气。
张平略有些疑惑,紧走几步想要凑近些听个只言片语的。
此时皇帝和承晔二人并肩爆出一串大笑,皇帝转过头来时笑意仍然化开在脸上,他向张平摆摆手:
“都别跟着了,朕和承晔去找文阁老聊些私事。”
张平等人停步施礼,抬起头时望着两名华服少年的背影,京都风气渐暖,身上卸掉臃肿的冬衣,他们步履轻盈长衫翩然,笑脸和暖黄的日影融在一起,张平觉得眼皮略有些发烫。
“什么事值当那么高兴的?”他轻声嘀咕。
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两手一拍,趁着皇上心情好,不如发一笔小财。
他嘿嘿嘿笑出声。
若此时他跟在二人身后,真切听到少年人的谈话,便不会由此感慨了。
“朕即刻便会拟旨下发,只是此次行事凶险,晔哥儿你一定要小心,掩藏好行踪和身份。”
承晔知他是真担心,因为这番话翻来覆去说了几次了。
他并不拆穿,只是更加郑重地点头应着,“皇上放心。”
承晔又躬身一礼,“想必这时阿小已经回来了,臣这便先告辞了。”
皇帝方才说二人要去凤阁只是为了摆脱张平,实际上并无别事。
见承晔要离身,他面上几许怅然,欲言又止。
承晔怔怔,眉头一跳,他好像猜到是什么事了。
“秋姐姐……她还好吗?昨日也没见她。”
他当然想说是自那日卫府一面之后,从未再见过她,又终究说不出口。
承晔心里叹一句果然猜到了,略略思量下便道:
“好像是忙着打理府上的事儿,舅舅这才刚回来嘛,府上事多,我这些日子里也没见着她。”
承晔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皇上不必挂念,她若是有什么事咱们岂有不知的?”
皇帝点点头,承晔便再度施礼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才无声叹了口气,聪明人也会犯糊涂。
皇帝若还是个当年那个莅王留在京城的质子,倒是有可能与宜秋有些什么。
但是这质子当了皇帝,祖制如此,身为天子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时仍然留着这些绮念,真的是自寻烦恼了。
他身后的皇帝仍然立在原地,面上的笑意有些孤寂。
“这臭小子也不说实话。”
宜秋不去见承晔,也必然会定期去看卫老太太和费先生,不可能见不到她。
可是,明明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提醒,自己为什么反而更加不甘了呢?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飞檐斗拱红墙琉瓦的皇城,胸中沉郁难解,却仿佛无可诉说处。
“皇上?”
不远处的甬道有一队侍卫经过,那领头的侍卫见皇帝如此神色,小心翼翼上前探寻。
皇帝旋即面色如常,淡然地摆摆手,“朕要去凤阁值房。”
说毕也不待那侍卫反应,转身便甩着袖子稳步向另一个方向。
那侍卫看着皇帝挺直的脊背,行走之间自有傲然和威严,自己也有些恍惚。
方才明明看着像是个无助的少年人,他刚刚还暗自诧异呢,皇帝还有难过的时候吗?
其实,关于各类情报和决策,自有书吏们将消息传达送递,需要皇帝亲自到凤阁值房详谈的时候极少。
因此,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值房里对坐着的君臣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文九盛能分明感到皇帝只是为了在此处逗留,并非是为了谈公事。
“老师不必顾虑,朕就在这儿四处看看”,他见到文九盛皱眉生疑,又道,“就此刻躲个清闲。”
虽然身为帝师,但文九盛谨慎谦逊,并不赞成皇帝叫自己老师。
但此情此景之下,皇帝又喊他老师,却带着撒娇求助的意味。
文九盛有些愣怔。
大约是知道了延陵王真实一面,心中焦虑烦忧,所以才想要放松片刻吧。
文九盛心里如此猜测,也就温然点点头,自坐在案前翻阅公文。
皇帝像是到亲近的长辈家中做客的少年,负手在值房中信步四顾,随手拿起摆在格架上的一本集子。
是一些关于北地民风地气的杂录,随手翻开几页,能看出行文持重,内容详尽,偶有几句感慨或猜想,写得洒脱随性。
写集子的人真有趣,皇帝不禁一笑。
“这是家中老二,人在西边没回来,使团过境返京之时,他托世蕃给老臣带了基本集子。”
文九盛捋着花白长须,神色和煦。
“哈?原来是非吾兄长所作。”
皇帝几乎算是在京中长大,自然对文九盛的家事十分了解。
“也是,这字里削金碎玉的风骨,自然是出自老师的传承了。”
文九盛仍然是温然一笑,并未说话。
落在皇帝眼里,便有些别的意味,他能看出文九盛对这个儿子很满意,对他的字也很满意。
心头涌出一股怅然,来自父亲和家人的牵念和肯定,他很少体会过。
“老师也教朕写字吧?”
皇帝脱口说道,并未察觉口气中有一丝祈求。
文九盛愕然。
“如今国事政务繁重,今后又有几件大事要做,皇上抽不开身了。况习字终究是技艺,比不得庶政实务这些大事,皇上的字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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