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浇灭了予家女眼里刚升起来的一点光。
“你领我过去,我定救下你母亲,替你们疗伤。只是,你们要随我离开,再也不回予家。我既能救她出来,也定能让你们再也回不去。”
予家女就这么张着口,却迟迟,迟迟,没有说出一个字。
来自芦湖的北风,簌簌的,吹来几团白绒绒的花,像极了予失蔷。这是那银花的名字。
予家女也看见了,那白花就映在她眼底。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近乎虔诚。
可那只是芦花吧,予失蔷本就是芦花的另类描刻。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良久,不忍,转开视线。他在心里默默问着,这个季节,怎会有芦花?只是问着,心底却并不想知道答案。
一朵白花飘近了,他伸手去接,那白花却悄无声息地融在了手心,再无踪迹。芦南的二月,漫天飞雪。
予家女走了,捧着药棉,一瘸一拐。君权目送着她跌跌撞撞地离开视线,直向和州走去。
皇城以西,芦湖以南,夕川以东,和州就在那里。
和州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予家族人聚居区域的代称,它的界限也十分模糊,甚至短短几日就扩张一分。
予家近些年来人丁兴旺,和州的边界,从原本皇城里的一个小圈,逐渐扩张到了如今西及夕尾码头,东至工腰总舵的巨环。小半个皇城,也尽是予家建筑。这副阵势,比起近年来逐步缩减成员,全族移居皇宫的君家,真有大势将倾之感。
也不知老君帝十七年前想要禅位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不是予家。
予家宅院很好分辨。院墙极低,绘着银花,作界线标识之用,只比门槛高出几分。有方有圆,不论什么形状,必定都是首尾相衔的。
无云的月夜,那些银花就会映出月的微光,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予我银月,指花临蔷”。而院墙之内,无论是茅屋棚舍、猪圈牛栏,还是雕栏飞宇、琼楼玉阁,皆是予家建筑。
君权他们,就是在距工腰总舵三里左右的地方,遇见的那位予家女。想来,她是从附近的予家院落逃出来的。
君权往日一直好奇,为何除了予家之外,所有姓氏的年轻女子都会被称作某家几小姐或几姑娘,但提及予氏女子,便都是一致的“予家女”,好似她们不配拥有“身为女子”之外的任何属性。如今,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但很快,那个先前被暂时遗忘的疑惑又升了起来。让他想立刻回宫,问问那些鹤发白须,天天说着今日无事的阁老们,为什么这百年来,没有一桩虐伤他人的重罪,却有予家女在这般绝境里挣扎?难道,他眼里的盛世太平,都是假的吗?
书环已在马上坐好,准备继续前往工腰,见君权投来视线,就知他想问什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予家女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只除了宫里的几位。”
书环嘴角带讽,意有所指。
君权一时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予家女不是自甘下贱的。”
一字一顿,切齿有声。
“她们是生来下贱的。”
她笑了起来。
君权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明明眼里并没有笑意。他只看到一种晦暗的光。沉痛而决绝的,像恨,亦像悔。
此时的他并不明白,余书环这三个字的背后,到底埋藏着怎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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