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子洲看着熊当手中的伞,皱了皱眉,伸手从嬴政腰间摘下铁剑,将伞柄斩断。
熊当手中伞断,惊愕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毫不客气,一脚将还在车辕上犹豫的嬴政踢到地上。
“啪”嬴政落地,入水。
王孙之尊,踉跄落在水中,身上被污水、雨水冲刷,狼狈姿态,并不比他眼前的丧家野犬高贵多少。
嬴政趴在地上,呛了一口污水,即刻便被熊当拉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被脚下淤泥沾染赃污的双手与身上华阳夫人刚刚赠予的华服,忽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政笑声并不响,音调却十分高昂。
“按我们商议好的做,按你拟定好的说,不会有任何差错!”鞠子洲坐在车上,面色冷峻。
王翦看着鞠子洲一脚将嬴政踢到地上,心中满是诧异。
嬴政点了点头,甩甩手,拒绝下人的伞,径直走向他面前的丧家野犬们。
他开口,声音清亮,如母腹之中才诞婴孩,啼声嘹亮,充满生机。
“我乃是,秦王之王长孙,秦政。”
“是来救助受雨灾的秦人的。”
“所有秦人,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之丈夫,居道左,列队,准备跟随我巡视全城,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之下的人;十五以下,四十以上者及妇人,居道右,列队,跟随秦王车驾,前往避雨。”
大雨之中,嬴政声音太小,不足以让秦人们听到他的命令。
于是熊当身后,早已经安排好的寺人们立刻开嗓,重复嬴政的命令。
一队队的骠骑卫士疾行帮助梳理秩序。
嬴政在快要没过他膝盖的水中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他所到之处,秦人乱流被分开。
秩序所带来的安定感给予秦人以微薄信心。
“传我命令,召集丁壮,跟随我,前往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丁壮随行,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
一遍遍的声音响起。
惶恐不安的底层秦人们的哭嚎停止了。
“传我命令,妇孺、老者,列队跟随车驾,前往王宫前驰道领取热粥酱菜。”
“王孙政令曰……”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秦人带着残存凄厉与几声抽泣,漠然排队分开。
鞠子洲看着嬴政半没在水中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换下宽大的士子袍服,穿上早备好的氓隶服饰,打散发髻,披头散发,进入人群之中,跟在丁壮队列里前进。
驾车的王翦都看傻了。
侍立在车前的熊当最后看了一眼嬴政和鞠子洲的背影,转而看向王翦:“王骠骑,走吧,驾车带着妇孺老者们去王宫前吃点热粥菜。”
王翦茫然点头。
雨还在下。
队伍慢慢壮大。
妇孺老者们见到秦吏们从青铜大鼎之中盛出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搭上小叠的泛着油汪汪光芒的酱菜递给他们时候,整个人才活泛起来,仿佛从静止变为运动,从竹简里、从帛书上、从壁画内走入现实。
漠然被热烈敲碎,悲哀被鲜活替代。
“王孙政令曰:每老者食粥三碗、酱菜一叠;妇人食粥两碗,酱菜一叠;孺童粥不限,菜三叠。”
“王孙政令曰:与灾民粥,粥稠当可以立箸,酱菜当可见脂。”
“凡粥不能立箸者,庖厨罚一甲;酱菜不能见脂者,寺人罚三盾。”
大雨依旧滂沱,秦吏一遍又一遍吆喝着王孙政的命令。
吃饱的人们开始偷偷抽泣。
悲伤似乎与吃到饭之前如出一辙,然而不再是卑微濒死的丧家野犬绝望的哀鸣。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却又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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