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自幼尽得名师指点,剑式法度严谨,规矩自然不差。
只是自己一届帝王,平日静心思考消化剑术的机会并不多,做生死相搏的机会更少。
此时看到庆云趴在地上随手撩出一剑,虽然和师父教的路数不尽相同,但他能借翻身之势,如鸿振翅,这等灵活巧妙的变通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那蒙面人脚下踉跄,慌忙挥剑格挡,可是寻常刀剑如何挡得“干尝断”这等专破百兵的锻制重剑?
只听沧浪一声响,那人掌中长剑折断,踉跄着向后又退了两步。
元宏忽然解下玉带,抖作一道电光,
“鸿渐于陆,夫征不复”
这是风山渐中最狠辣的一招杀手。
元宏见到黑衣人出手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个硬点子。
即便是自己和庆云联手,公平一战也未必能胜。
但是恰好对方想取巧偷袭,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被元宏出其不意率先反击。
这落水狗,自然必须痛打,绝不可以留下半分机会让对方扳回颓势。
黑衣人眼见这一剑无可闪避,念及使命,把心一横。
手中断剑一扬,奔元宏当胸刺来,企图拼个鱼死网破。
那条毒蛇般的软剑噗得一声洞穿了黑衣人喉头,可是断剑也结结实实地撞进元宏胸腹之间。
一阵刺刺剌剌的金属摩擦声啮碎了鹤氅外袍,露出了里面一道金鳞玉髓甲。
那剑锋被外层金铜箔片卸去了力道,划在一排排坚硬的玉髓上,就像是被倒拖着后足的死狗,毫无生气地任由头颅在起伏的地面上摩擦,碰撞,直到完全瘫软。
这个魏王的道行当真是深不可测,看似露出的满是破绽,其实完全智珠在握,机关算尽啊。
庆云已经开始怀疑之前独自面对“手无寸铁”的魏王时,一旦贸然出手,是否真的会有胜算了。
此时远处喧哗之声更盛,一名悍妇双手舞刀护着两个少年,带着大队的护卫杀到了近前。
廊下被两名大汉挡住的三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走。
忽然背里杀来一名全身重孝的剑客,手底招招带火,式式狠辣,有攻无守,全然是拼命的打法。
这三名黑衣人最初围殴虬髯客一人,还是颇占上风,待得那个一阵风般的鬼魅汉子加入战团,已然感觉有些吃力。
有道是不怕道行高,只怕不要命,眼下又来了一个疯子,让三人心下暗暗叫苦。
眼见那疯子这顿乱披风从头到脚尽是破绽,可在虬髯客与鬼魅汉子的施压下,三名黑衣人偏偏就是无余力反击。
只是斗了约莫十余个照面,已经有一人被那剑客斩倒。
剩下两名剑客再也无心恋战,各自甩了朵剑花虚晃一招,劳燕分飞去。
可若是论快,有谁比得上那搏豹的汉子?
影逝几度,一名黑衣人后心便吃了一记老拳,鲜血狂喷,向前栽倒。
就在此时一柄利剑透胸而过,堪堪将他身体撑住,那人绝望间回头,看清了重孝剑客的面孔,长叹一声,阖紧了双眼。
三人待要再找那第三名黑衣人,却见人群之中许多落了单的黑衣剑士在做困兽之搏,一时辨不得正身。
毕竟护驾事大,三人不约而同,冲进禅房,二话不说先扑起火来。
好在这火势不大,只烧掉了一些纸张布帷。
此间家具用的都是南海硬木,并不容易起火,
只有部分竹简,厚重的家什象征性地吞吐了些许火星,留下一滩焦黑,那火势便瘪了气儿。
元宏拍了拍庆云的肩头,问道,“小兄弟,能不能先委屈你一下?”
庆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忽然觉得后项一声闷响,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他冥冥中恢复了意识,发觉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绸布,即无法动弹也不得作声。可是房中动静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元宏此时语气肃然,更增威仪,
“凶手的尸体,都已经清点过了么?”
一名青年人应到,
“回陛下!
已经清点过了,为首的三位凶徒果然是吕家的龙驹,龙骧,龙駼三兄弟。
龙骧,龙駼已然伏诛,只是未见龙驹的尸首。”
“吕家如何会与太子走得这么近?”
“陛下!”
庆云听到这个声音,心下大奇,这不是吕家的副将金重见么?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现在武川吕氏早已不是当年五原吕奉先的那一支了。
武川吕氏本是周代齐国苗裔,小将本姓钟离,祖上亦是齐人,世代为吕氏家将。
前些年吕家凋敝,与柔然降将闾氏联姻,却被冒用了家门。
分家的龙骧将军吕罗汉对这些雀占鸠巢夺了本家的闾氏族人颇有微词,不料竟遭凶徒刺杀。
其事本是吕氏家丑,未能及时报予圣听。
但臣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一直忍辱留在吕家卧底。
而今的武川吕氏,其实是柔然出逃的一支郁久闾王族。
他们在柔然王庭虽然失意,却也并非全无势力,只是等待机会翻身上位。
于是便与我朝不愿南迁的那些王爷暗通款曲,企图相互借力,以谋东山再起。
太子,太子他和平城的那些王爷……”
“我知道了。
大眼,中山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陛下!
中山王乃是军中栋梁,并无反意。
只是王爷对亲情道义看得也是很重,代地的那些贵族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对他颇多怂恿。
不过,不过……桢王爷,已经将他说服了,中山王此时已经下定决心维护陛下南迁之策!”
“哦?元桢他是怎么做到的?”
“哎,桢王爷舌战群王。
代地的那些王爷,守鲜卑旧制,不通诗书,口舌之间自然不是桢王爷的对手,于是就动上了手……
桢王寡不敌众,也无意还手,被众王打得气息奄奄。
中山王闻讯来救,他死谏中山王,血泪俱下。
这出苦肉计果然是让中山王死心踏地,
只是可惜桢王爷,此刻却,
哎,中山王将他留在府上调理,拟待伤情稳定再择机送桢王反京。”
“什么?”
元宏拍案而起,在房中不停踱步,哽咽的诉道,
“桢王是我最敬重的族中长辈。
当年我削他王籍只是彼此间的一种默契。
他为我兴保义军,率先支持南迁举措,朕有今日,桢王乃是首功。
……崔休!”
“在!”应声的正是最先发话的那位年青人。
“拟旨复元桢南安王王爵,增邑千户,加镇北大将军,相州刺史,即日生效!”
“诺!”
“武川吕文祖,怠忽职守,贪没军饷。
即日革职,充为死囚。”
“诺!”
这吕文祖虽然已经死了,但总要有个官方说法为舆论善后。
元宏此时没有将太子带进去,难道太子这私通武将试图谋反的罪名就,就这样揭过去了?
崔休虽然嘴上应是,此时心里也在犯嘀咕。
“御史中尉高道悦,恪尽职守,刚胆直言。
追封新昌县侯,谥贞,加散骑常侍,管州刺史。”
“喏!”
“太子可有消息?”
“太子欲轻装出城北去,已为中领军元俨所获。现正软禁于金镛。”
“嗯。
太子元恂,凶顽成性,有违德体;
擅杀大臣,亦悖臣伦,即日废黜。
暂收于报德寺诵经忏悔!”
“喏!”
“大眼,刚才在书房里偷袭我的刺客也是吕家人吗?”
“正要禀明陛下。
那名刺客身上有斩蛇山庄烙印,许是山庄剑奴。”
“哦?斩蛇山庄和这事儿也有关系?”
“臣不确定。
斩蛇山庄毕竟是江湖组织,山庄剑奴各自也有自己的江湖关系。
臣查过了今天寺中所有反贼尸体,只有他一人来自斩蛇山庄,未必不是出自个人原因。”
“嗯。派人把这具尸体送到宋王那里,让他给个说法出来。”
“喏!”
“兽苑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报德寺兽苑一直由尔朱新兴负责,人正在外面候着。”
“尔朱新兴?梁国郡公的公子?”
“正是。”
“哦?有意思,宣他进来。”
庆云趴在地上,只看见几双马靴踱进踱出。
随后进来的一人手中似乎是提着什么东西,沥沥的正在滴血,随着那人脚步晃动,在地板上留下一行诡异的蝌蚪文,似是某种最怨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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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主人公不是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就是十步一人快意恩仇。咱这款只能作别人对弈的棋子,是不是很弱?我也觉得弱,毕竟主角还年轻,书才刚刚开始,他从一个旁观者蜕化成指挥家,还需要一段时间。
对了,在本章中第二次出现的金重见其实是一个彩蛋哦,关于他背后的故事,希望各位看官自行挖掘,这样才比较入味。
今天我们敲黑板的正题,讲的是中国古代民族观。
“民族”这个概念,在古代是不成熟的,家族,部落,国家才是古人更关心的主体。汉族作为民族称谓是一个近代概念。秦人,汉人,晋人,唐人,宋人,明人,都是不同朝代,地域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称呼,这些称呼有时是有年代滞后性的。
在今传《二十四史》中,除了《汉书》部分,“汉人”这个词汇,最早见于欧阳修的《新五代史》,而且仅出现在和契丹相关的条目里。此外哪怕在《旧五代史》(即官修《梁唐晋汉周书》)中,都没有使用汉人这一称呼。《新五代史》是一部私修史,欧阳修补遗《旧史》而成。可想见“汉人”只是契丹人当时对关内人的称呼,被欧阳修直接引用。这个称呼起于关外,后来成为女真人对江北华夏人(江南称南人)的固定称呼,沿用于金,清。几代女真沿用了“汉”这个称呼,是一种习惯称呼固化,和一些国家至今仍称中国为秦,唐或者契丹,其实是一个道理。毕竟关外诸部若有第一人称史,则不可不称檀石槐,不可不称其拒汉王封赐,建立了西连吐谷浑东至朝鲜的帝国。用客观角度看待那段历史的话,檀王与汉王,是可等量齐观的两位帝国元首。与汉朝的对峙,代表了东胡地域集团最辉煌的过往。
《旧五代史》所载后唐,后晋,后汉这三朝,均是胡人皇帝,包括五胡乱华后的北朝,这些胡皇时期的正史都找不到别汉人而称的痕迹。
古华夏族,归根结蒂是一个依靠文化维系粘合的农耕族群群体,在提到所谓,胡,夷,蛮,狄,戎,其实是基于“华夷五方”架构下的地域概念,和基于“士庶有别”的阶级概念产物。
拓跋鲜卑有国,以中国自居,恭执汉礼,溯源黄帝。在其官史传记里,同宗秃发部依然入夷,就是因为华夷五方的地域架构。拓跋重用士族,尊五姓七望,北返的王谢诸卿也多高官厚禄,因此为中原道学接受。其后千年由北朝,隋,唐至五代。鲜卑贵族一直活跃在中国政权的核心圈内,长孙,宇文,独孤,尉迟,屈,薛,窦,段,狄等姓,均已完全融入了中原士族圈。
当然,说到古代民族观,《徙戎论》和屠胡令这两个概念是没有人不提的。尤其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乎成了汉民族主义者的圣典。可是有多少人真正读过全文呢?这其中详细,我们下节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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