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友,老和尚教过你么,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草。”
那潇洒书生缓缓走来,对野人与和尚的目光不避不让,言语虽有凋零,然茕茕孑立、磊落光明,自有一派阅尽众生的气度。
其满脸真诚,泰然说道:“道友,在此三界六道之中,其实佛家也是草,而你想做风,就得先有做草的觉悟,你该长大了。”
野人心中凛然:“自古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他乡容不下的是灵魂,故乡安放不了的是肉身,这书生言语之外缥缈浩荡,想必来头极大。”
和尚没有反感书生教化般的言语,反而谦谦一礼,问道:“你识得老和尚?”
书生蓦然回首,望了灰茫茫的苍穹一眼,叹道:“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和尚又问道:“那你是受人所托,要么就是赌输了?”
书生道:“我本闲云野鹤,浪迹江湖,厮混岁月,不久前有一个自称佛王的人找到了我,让我还他一段因果,我从不亏欠任何人。”
和尚再问道:“那你是困倦了的过路人?”
书生回眸温和笑道:“是路人,却不困倦,我只是懒散一些。”
和尚闻言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道:“我于此间等候六年,一直在等一个路人,我或许等到了。”
“佛言七苦,不过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老和尚曾勉励脱此七苦,但亦只能度己,未能渡人;”
书生向前一步,接着说道:“你虽年轻,然心中怨念极重,身入佛门,心念红尘,不能度己,只是又恰恰度了人,真有意思。”
和尚不解,疑道:“前辈,怨憎会之苦,乃人生必到之境,宿因所种,当有业报,难不成是我错了么?”
他闻得书生谈吐,终于喊一声前辈,就中缘由,恐极为复杂。
书生道:“尘世间哪有对错可言,随心就好。”
和尚了然,心中再无杂念,一时间欢喜起来。
却再见书生笑问道:“六年来,你何功何德?”
和尚不答,他侧目看着满脸迷茫、东张西望的野人,说道:“野小子,我要走了。”
“噢……”
野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感觉很奇怪。
但他很快收回心思,接着说道:“去哪里,我跟着你。”
和尚摇头拒绝,转道:“这段时日里,我从未教过你真本事,此番离别,或永世不见,我教你一招睡觉的本事罢。”
野人急道:“你教过我思考和交流,已然受用终生,再教其他的,我怕学不会。”
书生见状,对天上的乌鸦和花蝴蝶道:“你们累了,歇息去罢。”
乌鸦等迷迷糊糊的,突然就掉到地上睡着了。
其余通灵者惊恐地看着书生,书生道:“你们也走罢。”
和尚双手合十,朝书生一礼:“多谢前辈!”
言毕,他并指而点,直击野人眉心。
身后一蹲疯癫大佛的虚影闪烁,金光耀眼,只是转瞬之际,那金光虚影化作直线,随其指力直奔野人识海而去。
野人来不及拒绝,忽然间便身处一片暖洋洋的金色海洋之中。
霎时间海波荡漾,一艘小船徐徐驶来,野人上船坐下,仰躺其间。
微风吹来,山雨下落,朝霞忘返,孤雁横渡,一切那般快活,野人随船飘荡,无忧无虑,无喜无悲。
睡梦之中,他看到了宇宙天地,天地尽变成一张笑脸,对着他笑,于是他也对着那张笑脸笑。
忽然间那笑脸钻进他的识海之中,在他身体里游荡,游荡至丹田位置停留片刻,忽又游走。
野人心神一怔,陡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里装着宇宙天地,又仿佛自己本身就是一片天地。
他欣喜若狂,撒丫子狂奔,突然想起了乌鸦,于是一不小心跑到天上去,野人越跑越远,越飞越高。
他俯首看地,只见天地悠悠,江山有情,大河澎湃,湖海茫茫,而周遭尽是繁星往来,他快活地穿梭其间;
举目穹庐,忽然看见七颗巨大的星辰很是耀眼,其间两颗像极了日月,但却比他任何时候见过的日月都要具象、真实。
他决定飞到其中一颗上面去看看,可刚要接近的时候,那颗星星弹指间光芒乱射,那光愈发强烈,刺痛了野人的眼睛,野人惊呼一声,闭上眼,继而睁开,转瞬恍如隔世。
野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像幼时醒来一般,仍旧躺在葫芦树下的庙门口。
书生背倚葫芦树,手里拿着野人参悟的牧神图,静悄悄地看着。
野人一个机灵站起身来,问道:“和尚呢?你拿我的书作甚?”
书生却道:“听说一只乌龟赌输给了和尚,赌注却未完全兑现,走,我们去要回来。”
野人茫然,不明所以,只是他向来心性纯和,一想到乌龟及和尚的赌注,难免来了精神,他很想问那只乌龟一些问题。
他高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一万册书籍,和尚说无论如何教我索要回来,也好送给你。”
书生哈哈一笑,起身迈步,仍旧是那副缓缓慢慢的样子,但一步迈开,五六里路程便远去了。
野人极力记忆模仿,脑中不断演算和推论,仿佛看到书生步履之间有符文流转唤、大道渺渺,只是他没有学过符文和阵法,知其然却不能知其所以然。
于是只得奋力追赶,但始终无法跟进,惊恐之间,见得书生愈走愈慢,越慢越快,忽然一步百十里远,山不能当,水不能拦。
野人大汗淋漓,翻过一座山头,呐喊到:“书生,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书生的声音隐隐传来,道:“你睡一觉便到了。”
野人初听之下莫名其妙,复灵机一动,想起和尚所教睡觉的本事,果然放空神识,倒地便睡。
不消片刻,他在梦中追上了书生,但还是觉得很费力。
书生笑道:“我们已距葫芦树很远很远了,在路上走怕你吃不消,我们到天空中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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