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与酒鬼醉酒醒来,相顾大笑,继续喝酒,又喝醉了。
醉了再醒,二人相拥大哭,再喝酒,再醉。
由是循环往复,二人在铁匠铺中醉了三天三夜。
“老朋友,你说得没错,我的道其实不在酒,我的道是自己打出来的,计算出来的。”大胡子叹息道。
“老朋友,我佩服你的道,但并不欣赏你的人,你是我见过本事最好的第二个人,可你这样的人,除了本事和道让我敬重以外,其余的我都看不上眼。”
野人长身而起,继续说道:“所以你不必留我,你的酒国之中都是信你重你、爱戴你的同道中人,但我不是,我和你的道理不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留下我,没有意思,反而徒增了苦恼,你放我离去罢。”
酒鬼清醒过来,愤怒着问道:“我们怎么不是一样的人?你乱讲!我们都是想锻造道、创造道、创造时代的人,而且我走在了你的前面,我创造了酒国,我锻造了酒国的道和精神,你怎么能这样说?老朋友之间说这样的话,很伤感情的。”
野人由是抱歉,正色道:“大胡子,我酒后失言,才叫你一声老朋友,是因为在醉酒之中,我只看到你的道,却没有看清楚你的人,现在我酒醒过来,看清楚了你的人,发现你的人配不上你的道,我心中鄙夷得很。”
酒鬼伤心起来,他一直相信“酒后吐真言”的道理,但此番野人这样瞧不起他,他心中难免怨愤,断然道:“你不能走,我的酒国中需要你这样的人,饶是你瞧不起我、鄙夷我,我也不会放你走,我要你留下来,和我一起锻造维护这个酒国。”
野人不接他的话茬子,按着自己的思路走,继续道:“大胡子,人重要还是道重要?”
酒鬼毫不犹豫,答道:“当然是道重要些,没有了道,人便无道可寻,我正是因为外界大道沦丧,道理泯灭,所以才借酒浇愁,所以成了酒鬼,所以建造出一个酒国。”
殊不知野人哈哈大笑,怒骂道:“无知,无知至极!你还是一刀把我杀了算了,和你这样无知的人相处,我觉得是莫大的侮辱。”
酒鬼颤抖起来,大刀在握,吞吐着说不出话来,指着野人道:“你……你……”
野人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安慰道:“大胡子,人永远比道重要,是人创造的道,却不是道创造的人,人可以寻道求道、学习道、掌握道,但都是为了让道为己所用,却不是让道去左右人,其实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是清楚的,所以你才创造了酒国,才锻造了酒国的道。”
酒鬼摇头晃脑,反驳道:“不对不对,道在前,人在后,你其他所言都对,就是这点错了。”
野人道:“那请问你,道从何来?”
酒鬼道:“道本来就在,先天而生,后天而强。”
野人道:“可是后来的道却变了,道因何而变?”
酒鬼道:“自然是因人而变,人心不足,终使得大道奔离、残缺破损。”他说罢回忆前尘往事,痛心不已。
野人道:“终有一天,道没了,怎么办?”
酒鬼道:“那还用说,恰如你前日所讲,自然是创造出一个道来——”
他说完此言,心神震荡,深觉不可思议,做起了疯癫状,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人怎么在道的前面?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不对劲?”
说罢疯疯癫癫地走出了茅草屋,大开大合地自己打起了拳来,越打越来劲,其拳法简朴,一目了然,但却大道归真,把酒国震动得摇晃不堪。
酒鬼无休无止,茅草屋被震得坍塌了,周遭阁楼和山丘地窖也被他震塌掉。
野人惊愕之中,赶紧屏气凝神记住酒鬼的拳法套路,细细揣摩,暗暗领悟。
终于,酒鬼累得精疲力竭,晕厥了过去……
再等得六七个日头,酒鬼悠悠醒来,看到野人坐在废墟上独自饮酒,而酒城中空空荡荡,廖无人烟。
酒鬼虚弱道:“我昏迷多久了?酒城中的朋友们去了哪里?”
野人淡淡地说道:“我一直坐在这里看云卷云舒、观日出日落,到得今日,这酒城中的太阳已是第七次挂在了天空——酒城中的朋友们都走了,他们要去建造酒城,扩张酒城,他们要把酒国里的道臻至完美。”
酒鬼惊慌起来,激动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你这个祸害,你害了我便就算了,你还要害我酒国中的朋友。”
野人无所谓道:“我没有害他们,也没跟他们说甚么,我们只是一起喝酒,聊天,从天庭聊到了下界,从神圣聊了众生,时间聊得久了,喝了很多酒,他们酒醒后,便告辞而去……”
酒鬼苦笑道:“他们能去哪里?他们已经扎根了酒国,再说酒国不灭,他们无论如何出去不得的。”
野人答道:“他们不是要去外面,正如你所言,他们扎根了酒国,爱上了酒国,所以他们要去建造酒国——有朋友认为酒国的天不够厚,他要从新计算一番,把天增厚;有朋友认为酒国的山不够大气,他要把山增高;还有朋友认为,酒国的道理还不够磅礴明了,他要从新推演一番,著书立道,把酒国的道理传承下去,完善下去……”
酒鬼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又昏昏睡去。野人叹息一声,没有理睬他,继续呆呆地看着天空的太阳。
夕阳西下,晚霞害羞起来的时候,一阵凉风吹来,酒鬼醒了,他看着废墟上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月色披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酒鬼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少年行了一礼,真诚道:“道友,我们去创造一个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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