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十九年来,我曾经历了各种生活,甚至做过卧底和侦探助手,再做一回学生,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这样安慰自己。
等到时针指向两点的时候,我的大脑终于开始模糊运转,我睡着了。
“你在干什么?回去刷你的盘子!我没有听错吧,你想上学?我们给你饭吃就不错了,你怎么会有这种天真可笑的念头?认清你的身份……”
“——我想逃离这里。”
“孩子,你早就该逃了。你的小手已经伤痕累累了,其实你不用遮掩,我也知道你的后背都是鞭痕。”
“我该何去何从?”
“天大地大,等你看的多了,走的多了,就知道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我没有身份,我去不了更远的地方。”
“这样不是更好?用脚丈量土地,比被钢铁和橡胶隔断更有趣。这会让你的经历更具深度。”
“我身无分文,体弱瘦小,很容易出意外,成为某些犯罪组织的目标。”
“那都是借口,只要你的心坚定,你总能不断找到解决办法。还是你害怕,不敢离开?”
“不,我早就想好了。我是害怕没错,但从没有后悔迟疑这个决定。今晚我就走。”
“你不可能一路平安,但我祝你一直坚强的活着。”
“谢谢。”
我曾看到过成群结队的学生,穿着崭新统一的校服,背着好看的书包,在老师的带领下穿梭在花海和山林之间,出入与干净巍峨的建筑和图书馆里。他们欢歌笑语,带着各种封面的书本,玩耍学习,相互交流。家长将他们疼爱的揽在怀里,亲他们软软的脸颊,那一串串歌声,如山泉一样动听悦耳,播撒在天地间,有一度每每当我看见,都心生黯淡,无比艳羡。
为什么人和人,生来是不一样的呢?有的人生来家庭美满,父母疼爱,性格明艳开朗;有的人从小被父母丢弃,历经苦楚,三岁便已经懂得人情冷暖,性格沉默内向,是大人以及孩童眼里最不喜欢的一类。
我有时会躺在小溪里的石头上看着蓝天白云,望着远处的黛绿山峰,想着这些问题,我知道自己不该回首过去,这只会让我沉湎悲伤孤独,然而我是人,拥有人的特色——喜爱不断的回忆和比较。一直到黄昏来临,温温的橘黄色夕阳悄无声息落在了山头,我才会赶忙起身装满两个竹筒的溪水,继续赶路。
我曾因为看不懂字而经常买错食物,进错地方,有的人说的对,当你想要解决困难的时候,你总会找到适合你的办法。
我最后还是学会了认字和读书,那使我认识更多东西。
后来我碰到了一伙盗墓贼,令我不满的是,他们竟然都是硕士和博士学历,一度我沦为他们口中的文盲和笨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历史学和地理学以及风水学方面,他们甩了我七八条街。
这让我对学历,总是有一点介怀的。
“石椁里面有首饰呢!文盲小孩儿,你进去吧,跟了我们这么久,也让你见第一眼新鲜的,这可是原始人的墓穴呢。”
“别再叫我文盲!我也是爱看书的!”
我忍不了的大喝一声。
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睁开眼睛,触目便是一个大大的“吓”字。
原来我是在做梦。
“吓”字像是一个人,“下”的第二笔画坐在我的被子上,第三笔画折了一段向后撑着做后力,“口”字颤颤巍巍,紧紧贴在“下”的第一笔画上,像是在抱着它。
我和它对视了一会儿,掀背下床。
说了句:“早安。”
它倏地一下消失了。
等它再回来时,它就私自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大嗓门儿。”
不管我承不承认这个名字,早起以来,它每每和我说话,都先叫我一声大嗓门儿。
用草书行书隶书,篆体象形甲骨,蒙古语新疆语泰国语英语西班牙语。
我对此视若无睹。
当然,这是事后它特意告诉我的。炫耀它的博学多知。精通所有世界上存在的和存在过的语言。
七七来找我蹭饭吃,她知道我做饭的手艺很好,以前我能找到的食材和调料都十分有限,想要它们做的好吃自然花费了十分功夫钻研。
“其实你能安定下来也好,这样我就可以经常来你家蹭饭了。”七七吃着蛋饼满足的说。
家?
我被这个称呼,惊到了。
她竟然称呼这个酒吧为……我的家吗?
“所以说你真的要去上学?要不要我陪你去买书和文具,你可什么也没有啊。”七七听我简要剔除了一些东西向她说了些正常的事,譬如除了言灵和黑子和杀我的人以外的。
“比起监狱我更愿意去学校看看,说实话,小时候我一直羡慕学生可以无忧无虑,只要读书读的好就好像一切都完美一样,而且还有许多玩伴。”
“得了吧,大学可不是小学,你想太多了。现在课程很紧的,虽然我读的是神学院,但是你们的学校只会比我们更严格不会更轻松。”
她说的没错。七七也是学生,不过不是大学,而是宗教徒私设的神学院,她经常逃课。去不去的,都看心情,鉴于他们学校比较宽松,也没说要将她退学。
“不管怎样,到时候看情况吧。今天我打算去买车。”
七七哇了一声,“真的吗真的吗?买回来先让我试一把行不行?”
“可你有驾驶证吗?”
七七愣住,缓慢的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我也没钱报名学啊。那你有吗?”
她这个问题问的好,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想起自己也没有,绿歌给我的一堆东西里,可没有驾驶证这一样。
也许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考。
其实我会开车,但是在桃源市里无证驾驶还是算了,在荒漠森林还差不多。
否则不会好过。
“那……就去买匹马吧。我马术不错,曾经在草原待过一段时间,比他们当地人还要娴熟,骑马证一考就过。”
七七也赞同我这个提议。
只能如此了。
骑马出行在桃源市并不奇怪,这里的出行方式千奇百怪,保留很多古老方式,有马车和牛车,还有绿皮蒸汽火车呢,不过那在市郊。
七七要和我一起去,但是临走前她被一个老客户叫去吃饭了。说是让她帮忙看风水。
我让她不用愧疚,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带她去,她走的时候很郁闷,但还不忘提醒我叫工人来盖一个马棚。
马棚公司有很多做好的样本,直接装订在墙角就好,他们是流水线生意,还赠送了我一套马鞍。
我梳梳头,戴了个鸭舌帽就出去了,一路上很小心的警惕着未知危险,令我奇怪的是,一路下来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连最惯常的从天上掉花瓶的把戏都没有了。托他们的福,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不曾见到的花种。
马棚里人山人海,很多父母带着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叽叽喳喳的挑选马匹,它们一个个被养的膘肥体壮,毛发靓丽,线条流畅优美,嘶鸣声也十分健康。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想要什么马?办了骑马证没有?”一个服务人员上前,热情的问我。
我的手攥紧,一直看着身边的那些人。
他循着我的视线看去,抱怨道:“那些家长的话太多,总爱挑毛病,费尽心思说我们的马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其实就是想压低价格,其实他们对马一窍不通,胡乱发表言论,经常闹得他们的孩子都不好意思还不罢休。你不知道他们——”
“我,打扰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逃一般的跑出了这里。
那人在我身后叫了一声,“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他说的是我刚买的钢笔,可是我没有回头。
我一路跑,跑出了马集。
腥臊的毛发和干草味儿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街道整洁的味道,秋风吹拂,夹带着药膳的气息,我面前的是一条小吃街。
有人在熬制阿胶,旁边是卖驴肉火烧的,还有一家豆腐坊,我看见一头驴被一个赤膊的中年男人拿着鞭子抽打,催它磨磨。
它在磨黄豆。
那是一头瘦小的毛驴,灰褐色毛发,尾巴的毛干燥乱糟糟像杂草,而让我驻足的是,它的眼泪。
驴一向是温顺的动物。
即便生来被奴役,被指使干活被打,也不知道反抗。就像牛一样。
我很快就知道它为什么哭了。
卖阿胶的老板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你快点,都说好了十二点之前把它杀了,我等着要它的皮呢,你这不吃亏的小气人,这都十一点五十了,你还让它干活呢,忒小气了。”
中年男人憨厚的笑了笑,但是见毛驴一慢,一鞭子毫不留情的甩上去,那熟悉的抽打声,让我想到了我的童年。
“他一直那么小气,而且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晚上我有六桌客人,都等着它这头驴呢,等驴一宰了,我就下锅。”
卖驴肉火烧的老板也说。
中年男人对他也憨厚的笑了笑。
我看着它,我哭了。
其实我很容易哭,只是不会让人看见而已。
我觉得它很可怜,快要死了,最后一刻还被绑着干活儿,一个人对它鞭打,另外两个巴巴的等着它的肉它的皮,它没办法自救,它不像人,有更多的自由,有法律有文化有传统帮它申辩,帮它说话。
它像是看到了我,棕色的大眼珠湿润带着水光,长长的睫毛被打湿纠结在一起,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是落在了我的心上。
“这头驴我要了。”我拦住那个中年男人的鞭子,对他说。
他有点傻眼。
另外两个老板很不耐烦的对我说:“小姑娘,这头驴已经被我们预定了,你抢什么抢?再说了,你要头驴做什么?”
“骑它上学。”
中年男人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
“你没病吧?骑驴?”
“是啊,骑驴,驴也是马属,可以骑马,为什么不可以骑驴?”
“别开玩笑了,今天不是愚人节,快走开走开,还有八分钟,别耽误它干活!”他挥手赶我。
“多少钱你肯卖给我?”
我和他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看着它。
“你真的要买?”
“真的要买。”我肯定的说。
中年男人为难的说:“可是他们两家已经预定了,如果我失约的话,可是要赔一倍的钱的。”
“这个好办,我给就是了。”
“那好,你给两万吧。”
我知道他趁此要高了价格,但是我不在乎钱,我转账给了他,把驴牵走了。背后听到他的嘲笑声,我只当没有听见。
这头驴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当我说要买它的时候,它的眼泪就已经不流了。
我想,它是头聪明的驴。
而且,也是头矜持的驴。
因为我以为它会亲密的将头蹭我的手臂,表示感谢,但它只是看着我,我不知道它裂开驴嘴是笑还是单纯的张开。
马棚养了一头毛驴,七七见到它的时候,觉得我肯定是昨晚没休息好,脑子出毛病了。
我给它起名叫小灰,因为它的毛是灰褐色的。
七七吐槽,如果它是黑的是不是叫小黑?我想起来黑子,噗嗤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她很郁闷,觉得我在一群骑马乘车的人中骑着一头毛驴去上学,无异于乡下人见城里人那样的落差观感。
我笑她,我们早就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了,她拨弄着自己的乞丐装上的带子,啧啧舌点头,“你说的也对。”
今晚,裸奔街的那个男人没有来,但还是客满。另外,那个奇怪的有点呆滞的男人又来了,头发比昨天还要油拉拉的,他一直不说自己的名字,七七私下叫他油腻男,我觉得这名字和店里走的清新路线有违和感,改名为摩尔。
十一点关门,今夜没有任何外客打扰,我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小灰不吵不闹。
酒吧营业第二天,我买了一头会哭的聪明矜持的毛驴,起名小灰。另外,摩尔还坐在他的老位子上,依然没有点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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