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月平常的晚上,电灯刚刚亮起来。周玉良昨晚跳了大半夜的舞,不过略略沾了沾枕头,又侍奉老姨太打一天的麻将,早疲倦不堪了,不断捂嘴打哈欠。但寄人篱下,母亲都极力抖擞精神守着,替老姨太打着蒲扇,他又怎敢回去睡大觉?
老姨太朋友一个个嚷着要喝新鲜的艇仔粥,老姨太身后的母亲眉头一皱,目光像刀子一样飞向他,示意他赶紧出去买。
他倦意正浓,腿脚酸软,不想出去,家里男仆女佣多得是,凭什么又是自己跑腿?正愁找不到借口,电话铃铃铃响了,他扑过去,却是董娜打来的,说家里有个舞会,问他来不来凑个热闹。
七点才通知,以示不过临时起意,并未特别将他放在心上。董娜恼他半月多了,去上海玩了一趟,今天还是第一次打电话过来。
“妈,董伯伯的千金找我去他们家,去还是不去呢。”他拖长声音,懒洋洋道。
麻将桌边的人全往他这边望过来,老姨太忽然扑哧一声笑了:“那快去嘛,董昌年那家伙,这两年发得不清不楚,若肯提携你一把,你小子受用不尽,连带老太太我,也享你的福了。”
她是祖父最后一个小妾,比母亲大四岁,开口闭口都以老太太自居,但说话语气却抹不掉昔日出身花艇的娇媚。
其他牌友不住地恭维,说以良少爷的人才,便是当董昌年的女婿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母亲一听,眼睛里立时放出光来,笑嘻嘻道:“那是那是,我们阿良眉是眉,眼是眼,当年读大学不知多少女生追的……”
一听提起大学,周玉良便像刚刚咽下一口浓痰,幸亏老姨太也不满母亲多嘴,咳嗽了一声,吩咐他赶紧去梳洗,又提醒一句,皮鞋脏了,记得换一双白皮鞋。
将要出门时,管家抱来一大束鲜花,用彩纸包好,花瓣上还洒了滴滴水珠,道是老太太吩咐专门送给董小姐的。
周玉良接过鲜花,笑嘻嘻说一句代我谢谢老太太,朝管家鞠了个躬,便出门去了。
董家不比老姨太幽深如山洞的旧宅,三层大洋房兼大花园,高大,宽敞,气派,远远的便听见了笑语喧闹。
这才是人生!
他的心顿时明亮起来,脚步也快了。
董娜一身娇黄的长旗袍,尤其显眼的是一对亮晶晶的钻石蝴蝶领扣,她满园子飞,不断跟人打招呼,笑声咯咯响个不停。
“难得董大小姐居然肯穿旗袍。”他暗暗在心底里道。
把花送给董娜时,她不接,斜眼看着他,问:“这又是从哪个花艇偷来的?”
周玉良皱着眉头道:“天地良心,这是我亲手剪的老太太窗下的宝贝,回家还不定被老太太罚跪多久呢。不信?你摸摸看,我手上被刺了十多个洞。”
明知道他胡说八道,可看着他挂着两个黑眼圈、可怜巴巴的样子,想来这些天自己冷落了他,他定是日夜寝食难安,董娜有点不忍心,接过鲜花,往他头上一打:“算你有点诚意!”
这一打,周玉良确定,以前的事情就算翻篇了,往后只要小心侍候着,董家大小姐多半不会再翻脸的,大哥二哥再训斥自己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自己便能挂出个绝佳的挡箭牌。
他心情放松,便放眼看看今日来了哪些朋友,却看到不远处凉亭边倚靠着一个年轻女子。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周玉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见过甚至经历过许多美女,但她,真的当得起惊心动魄四个字。
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薄薄的唇,薄薄的身躯,细长的脖子,他不由想起了上个月在拍卖会上看过的定瓷,单薄,易碎,就连董昌年捧在手心也是战战兢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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