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蝶呆了一呆。
陈天生竟然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是什么。
那天夜里,庄晓蝶做了个噩梦,所有人都往她跟前逼过来,潮涌似的,她身后便是大江,避无可避,被人硬生生压进江水里,不能视物,不能呼吸。
她要死了!
就在窒息的那一瞬间,她醒过来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身边的珍珠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静,往她身边钻了钻,小动物似的呓语两声,继续呼呼沉睡。
在她平稳的呼吸声里,庄晓蝶慢慢平静下来。
珍珠在秀英婆婆这里住了两日,只要她睁着眼,满屋子都是她的声音。
除了闹,她还会撒娇,嚷嚷着要秀英婆婆买这个买那个。
庄晓蝶说她,她反手推到庄晓蝶身上:“那姐姐你给我买?”
庄晓蝶沉默了。
她还没勇气走出门口,面对众人的目光。
珍珠毫不在乎,跑到门口,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跳房子、扔沙包、跳绳等,玩得高高兴兴,玩完了,还抱回来一堆零食,梨脯、番薯干、蒸芋头、栗子糕等,甚至还有龙眼干。
庄晓蝶心中了然,分明是大人让孩子们送来的。
一时的热闹过后,一度叽叽喳喳的大人们恢复了理智,庄晓蝶还是孩子们的庄先生,是替平民小学筹了巨款的大功臣。
这些零食,便是他们的歉意与善意。
又过了一日,女人们开始登堂入室,与秀英婆婆聊天,“顺便”捎来点腊肠、皮蛋等,请秀英婆婆吃,也请“庄先生”尝尝鲜。
庄晓蝶勉强撑着,也插入一两句。
女人们渐渐放松,有人摘菜,有人炒菜,有人洗碗,屋内哗啦啦的都是响声。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庄晓蝶却在这熟悉的屋子里,去意萌生。自己承诺过要照顾秀英婆婆的,她暗暗提醒自己,要努力工作,努力挣钱,要走,连婆婆一起带走。
刘老师趁午后,来看她,十句中有九句都是赞叹与羡慕,说若是有个像董公子或者周少爷那样的男子为自己大打出手,自己死也愿意了。
庄晓蝶尴尬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刘老师又坐了一会,劝庄晓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要左摇右摆两头空,女人的好时光,也就十几到二十几这有限十年,过了,也就空了。
庄晓蝶听得心头烦闷,有意反驳,见刘老师年纪轻轻眉头深锁,自是家中有本难念的经,便压住滚到舌尖的话语,只轻轻一笑。
叶校长也来看她,知道她的担忧,带来了厚厚一叠报纸,都是关于慈善筹款会的正面报道,许先生那张圆滚滚的脸像一张煎饼似的摊在头版,格外醒目。
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就连捐款三千块的董伯伯,也隐身了。
叶校长说,那两人,也太孩子气了。
庄晓蝶不太同意,但也没反驳。
叶校长感谢她的付出,筹款合计五千六百四十二元,足够青云平民小学好一段时间的花费了,也许不用等寒暑假,平民小学可以实现正常开班上课,至于女子职业学校和夜校的使用,仍需努力。
“我们虽为女子,也能做点事情的。这几日我拿个章程出来,与各位董事商议商议,尽快开班上课。”
她侧脸越发瘦削,眼尾及嘴角,细纹比以前更清晰了,但目光灼灼,显得十分有活力。如果说董太太是霸王花,周太太是菟丝花,叶校长仿佛牵牛花,看似平常纤弱,却努力往上爬,替黯淡的贫民区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庄晓蝶似乎觉得心头裂开了一道缝,有些陌生的东西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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