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废弃公路四下寂寥,风从远处掠过荒野,发出吹哨般悠远的嘶鸣。
枪声没有响起。
“……江停。”严峫尾音不是很稳,但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定坚实:“没关系,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过去的,先把枪放下。”
不远处护栏外,江停半边身体隐没在黑夜中,如同被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魔鬼所控制,举枪的手臂不知何时收回向上抬起,手指微微颤抖——
这个角度,枪口正偏向于他自己。
“确实有些事总会过去的,”阿杰淡淡道,抬手擦了把脸颊的血,微笑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有些事’指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他已经全然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甚至有点悠闲的意思。严峫一眼瞥过去,敏感地发现远处道路尽头,两道车灯正翻过山坡,沿着公路全速逼近,很快传来了摩托车特有的轰鸣声!
“韩小梅!”严峫失声喝道:“小心!”
远处韩小梅一回头,跳起来就往边上躲,摩托车手紧擦着她疾掠而过!
严峫箭步上前,跃起一脚踩在护栏上,落地打滚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江停身侧,一把夺下m92;就在这比眨眼还快的功夫里,两名车手飞驰而至。
阿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一辆摩托后座,闪电般飞身跨上。另一车手则隔着十余米距离甩尾、俯身,单手捞起地上的金属狙击|枪盒,头也不回加速回驰!
“再见了,姓严的。”阿杰回头冷冷道,“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了。”
严峫抬手就扣扳机,摩托车却骤然发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与子弹贴面擦过,犹如金色流星,向废弃公路尽头的荒野风驰电掣而去。
砰!砰!砰!
最后三发子弹追着尾烟打空,车灯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严峫“操!”的骂了句刚要追,突然只见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坡上影影绰绰亮起大片车尾灯,犹如无数赤红魔眼——那里竟然还埋伏着数不清的人马!
咣当!一声金石交激,严峫劈手把空枪砸在了石头上。
尖锐的警车鸣笛随风飘来,遥远的高架桥上,终于现出了闪烁的红蓝警灯。
“你没事吧?”严峫擦了把血,转身问:“先上我的车去暂时……江停!”
江停紧紧按着自己的眉心,大半张脸都藏在手掌后,尽管竭力控制却无法平息住肩膀的战栗。严峫上前抓住他手臂强行拽开,只见他面色堪称青白,这么暗的情况下,都能看见那总是薄薄抿紧的冷淡的嘴唇竟然在不住颤抖。
“你别吓我,江停?”严峫扶住他低声道:“醒醒!”
“对不起。”江停想用掌心盖住面孔,却无法从严峫的钳制中挣脱手腕,只能神经质地用力向另一侧撇过脸:“……我刚才只是想……”
“没事,没事。”严峫用眼神示意韩小梅待在车里不要靠近,同时小心翼翼把江停搂在怀里:“总会过去的,我在这里,啊?听话?”
“我刚才是想帮你的。”江停嘶哑道,“但我已经无法……我——”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扣不下扳机了。”
严峫微怔,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韩小梅拿着步话机从切诺基车里探出头,焦急道:“严副!现场传来通讯说发现了犯罪分子的聚集点,是一栋待拆居民楼楼顶,狙击现场发现可疑遗留物!”
“遗留物?”
“一件七八岁小孩短袖白汗衫,有陈旧血迹残留!”
严峫只觉怀里一动,江停推开了他,喘息道:“……什么?”
脑海深处乱糟糟的,似乎充斥了无数念头,又全是茫茫空白。江停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再次伸手掐住紧锁的眉心,但即便指甲深深切进皮肉,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最后那点微末神智如同游丝,竭力维系却不得救,只能向着深渊急速跌落。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正急促倒气,随即颓然一软,失去了意识。
“——江停!”
严峫几乎是箭步冲上前,一把将江停接住,拍着他的脸颊厉声道:“醒醒!江停!”
韩小梅惊呆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只见严峫把江停打横抱了起来:“上车往回开,快!”
这个时候高架桥上那几辆警车已经越来越近,红蓝光芒几乎闪到了他们身前,韩小梅手足无措地指给他看:“但严副,大伙已经……”
“打电话给人民医院。”严峫把江停抱上车后座,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果断道:“——不,等等。打电话给私立医院,上车我告诉你是哪家。”
马翔开着警车呼啸而来,隔着几十米就只见前方严峫钻进了车门,随即大切亮灯倒车,调了个头。
“喂严哥!”马翔降下车窗:“我们紧赶慢赶的……喂?!”
切诺基完全无视了他的呼唤,甚至连等等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向警车相反方向呼啸而去!
“……”一排警车依次停下,所有人都在尘土弥漫中傻了眼。半晌马翔探出车窗,冲着大切越来越远的后灯悲愤道:“你赶那么急去看老婆生孩子吗?你又没老婆!喂!”
·
闪着警灯的切诺基在空旷的高速上全速驰骋,连闯几个红灯,在安全监控中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后视镜中映出严峫阴霾的眼瞳,他看向后座——江停随着行驶的颠簸微微摇晃,似乎在昏迷中不断重温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双眼紧闭的面容上清晰浮现出一丝痛苦。
我扣不下扳机了,他这么说。
什么意思?为什么?
卧底“铆钉”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昔总会过去,江停,千万不能沉沦其中——严峫心中一遍遍默念。
就算曾经做错过什么也无所谓,如果你想付出代价,至少不会独自一人面对未来。
……
动荡。
颠簸。
江停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周身炙热却苦闷难言,仿佛被拘禁在某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我死了吗?他想。
灵魂仿佛在深水中缓缓上浮,终于窥见光亮,迫不及待地钻了上去。
哗——
小男孩从河面探出头,发出快活的笑声,机伶伶游到岸边爬了上去,抓起方方正正叠在石块上的白汗衫三两下穿好。
仲夏傍晚的夕阳映着他洁白的侧脸,亮得仿佛皮肤都浸透了水,黑发湿漉漉搭在脸颊边。他那没有下水的小伙伴规规矩矩坐在石块上,默不作声盯着这一切,看了很久才说:“你的衣服湿了,不换一件吗?”
“可是我只有这一件啊。”
“那脏了怎么办?”
“脏了回去要挨打的喔。”
小男孩坐下来,歪头望着他总是很沉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朋友,笑着问:“你今天还练琴吗?”
“你想听么?”
“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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