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子弟,谁没有爱慕过风骨卓然的谢令姜?
却偏偏那般女子,竟嫁给眼前的窝囊废。
十年光阴,却已经是隔世经年。
“将军说的对,那般美人我怎么配,下官无福消受,特地赠予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给下官一条……”
孙恩眸中怒气更甚,而后冷笑一声。
长剑刺入他喉头,谢令姜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她嫁了十年的夫君人头落地,鲜血喷在四周,身边那个娇柔的新宠小娘子娇兰已被乱兵们糟蹋的不成样子。
“夫人自然是颇有清名,待会儿在将军面前软和些,以后必定前程远大。”
挟持她和阿涛来的那个小士官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此时话语里倒多了一些循循善诱的意思。
谢令姜并未假以辞色,而是漠然。
孙恩高高在马上,他起义许久,战无不胜,此时面目上更是倨傲至极。
瞧见那女郎走来,清瘦至极,可用风骨卓然,虽不施粉黛,却也步步生莲。
在这样的暮色里头,他忽然笑了笑。
“当年我也曾想求娶你,家尊说是痴心妄想,谢氏,齐大非偶,可今日也就如此。”
这是起义军,这是叛贼,这是枭雄,这是杀人无数的恶魔。
而后又看着谢令姜身后被家兵抱着的小郎君。
只不过眉角稍稍一动。
下头的人便立即要去抢刘涛。
哪怕三岁,也是个郎君,斩草除根,如是而已。
“住手!”
谢令姜眉眼里仍然是极为平淡的:“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孙恩眉间一挑,刚刚杀了王知音的常见又指向了她,“你拿什么来跟我谈判?”
“以我谢氏之名,以我谢氏令姜之命!孙恩,他是刘氏子孙,与你并无夙怨。”
谢令姜忽然快走了几步。
她素来腰板挺得笔直,被称为世家闺门之范,此番长剑没入胸口,她唇角流着朱色的血,衬托着雪白的肤,如同寒梅映雪,分外绝色。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好。”
而后便是混杂的声音,哭喊,咒骂,逃窜,孙恩的怒斥声…
有新的援兵来了?
“谢令姜,你怎么敢死?”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坠落在地,模糊里仿佛下雪了。
天空立时慢慢飘起了小雪,好似那年春庭宴飞雪,红蚁暖炉,“大雪纷纷何所似?”她笑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好像被谁抱起,又好像有谁在哭。
她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骚乱被平定,心里头略微安心,会稽城保住了。
这人是谁?
应该是战场厮杀过的,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和苦涩的泥泞气味。
她都要死了,还皱了眉,嫌弃不干净的气味。
“长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人紧紧的搂着她,哽咽无比的叫着她闺中的小字,竟是个旧识,可是这是谁呢?她好想睁开眼瞅瞅,可是又不能够了。
王门妇,谢氏女,生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到头来,她竟发觉自己始终是金丝雀,笼中鸟。
十六岁前,她潇洒肆意,可是十六岁后,她步履维艰。
真荒唐,她的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还是杜若兰香,芳草依依,山阴凉亭,曲酒流觞。
她偷喝了两杯果酒,泛了春懒,要在石桌上睡觉,有少年推她,小声叫她:“长安,快醒醒,这里凉。”
她觉得很困,于是不愿起来,呢喃道:“好累啊,我想多睡一会。”
于是有人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面颊,她也就此安稳的睡了。
大雪簌簌落下,好似铺天盖地的要冰封整座城池,微凉的雪和着某人的眼泪落在她的面颊上,好像当年贪睡时枕着的那只手掌。
好光景,终辜负。
……
升平二十年,穆帝义子阮遥集终结会稽之乱。
同年穆帝薨,孝武帝即位,改年号为太元。追封已故琅琊王氏王右军之次媳,陈郡谢氏嫡长女谢令姜为镇国夫人,后终身未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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