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欣,你最好别胡闹。我可以送你回家,没问题,但是你听着,明天我们各奔东西,我是别人的经纪人,而你什么都不是。”
少女压抑住哭声,泪水沾到发际。
“好好想想,这是你上位的机会,让他带你演明年的贺岁片,绝无仅有的机会……”
“难道我就要靠出卖自己来上位!”少女往后退几步,挨到六角亭边上,“我有才艺不是吗?我偏不相信自己那么差劲……”
“出道年,唱的歌无人问津,这就是你,王欣欣。”男人怒目,“但如果你争取到贺岁片的角儿,未来就是你的了。名和利,你自己选。”他转身,借着月光的明亮探路离去。
“——名和利。”少女重复道,待在六角亭里发愣。
那个晚上,少女洒落的泪水,几乎是整个秋天以来人们对园林仅有的一次浇灌。
(三)
白驹过隙,园林迎来了初春,林子里绽放开没有人来念名字的花。园林这边,城市相当安静,但没完没了的车队排在没完没了的高速公路中,有人过春节还要上班,更多人则匆匆聚餐作为年饭。园林那边,人们忙着杀鸡烧灶,满土地的鞭炮皮火红火红,小孩穿上新衣大街小巷乱跑。园林当然不知晓这边那边的景象,它里面的枝叶忙着发芽竞艳。
午饭时分刚过,园林来了三五闲人,他们背着各自的过往到来,莫名其妙地逛了一圈便打道回府,至于谁是城市人谁是乡下人,是带着憧憬抑或叹息而来,他们除了自己,谁也无从得知别人的过往。
这当儿,一位绑着马尾的年轻女人推着一张轮椅来到六角亭,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妇。年轻女人不时低头向老妇说话,老妇极力回过头来,仿佛为了看见对方的侧脸,而不是听话。
“已经好久,还就没有出来晒太阳喽。”老妇咯咯笑道,“小时候你可喜欢来这里玩呢,记得吧?”
年轻女人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亭子的阴影以外,那灿烂的阳光。
“厂里工作还好吧?有没有吃苦?”老妇声音小得如自言自语。
“好着呢。厂长对我很好,不让我干体力活儿。”
“男朋友呢。”老妇回头,眼睛闪光,“今年怎么不带回来见见?你都快奔三啦。要是能凑合着过日子,早日把婚给结了咧。”
“知道啦知道啦!”年轻女人拍拍老妇的肩,“人家忙着赚钱买车买房呢。”她内心扑通扑通跳,赶紧转话题——“哦对了妈,咱要不去看电影?听说今年的贺岁片特火特好看!”
“你这——头一句还说赚钱呢。电影啊,妈看不懂,倒是看女婿……”两人扑哧笑了。年轻女人心不在焉地为老妇理起头发来。
有个男孩沿着石阶跑来,见到两个女人后愣了愣,红着脸蹲到角落,似乎掩埋什么东西,不到两分钟后站起来,匆匆跑开了。
年轻女人大概找不到话题,又生怕母亲在问些尴尬问题,便干脆掏出手机故作接听,小声对老妇道:“男朋友打来呢!”别过脸去,独个儿对着毫无声响的手机说半天,老妇在一旁听着,心里乐开花。
不一会儿,有个女孩跑来,神情慌张像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老妇和女孩的视线对上了,后者大眼汪汪的。年轻女人则看见女孩蹲在刚才男孩蹲过的位置,往泥土里掏一番,掏出一张小纸条和一个小木盒。纸条上,笔迹幼稚,木盒里是一部。女孩捂着鼻子,拨开六角亭的阴凉走开了。
没有看清上面写什么。年轻女人心想,一定是很动人的话吧,也有可能很伤心。但不管怎样,那个年纪,总是可以重来呢。不自觉地,她道出最后一句台词——“再见啦,你忙吧!”——结束了独角戏。
“闺女呀,看来我的女婿准是吃定咯?”
年轻女人道:“谁说呢,我也不知道,说不定。”
“可我知道。”老妇笑得眼睛眯成缝儿,一条条皱纹像知晓人生一切的通路。
(四)
夏季到来,阳光支离破碎地,穿刺茂盛树林中残缺的绿叶,斑驳地上。小山坡起风了,绿草往同一个方向弯腰,湖荡漾出一轮轮波纹,分明是一触即破的树的年轮。唯有六角亭稳当当地,一年四季坐落在那里。
<bG/> 依旧是六角亭。
老人撑着拐杖,费尽了劲儿撑步到六角亭来,虽说老眼昏花,但他对园林每处地方的轮廓线条都了如指掌,以不至于被什么绊倒。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抚摸六角亭的石柱,这是他选的材质,拐杖蹬了蹬地面,脚下是他选的建亭位置。他原本预料,面对着的方向是一片花海,背后的小径走去,是一面活脱脱镜子那样的湖,左侧曲道而上是一面小山坡,右方是铺排整齐的石阶。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兴建园林时嘈杂吆喝的情景,光着膀子举起铁铲,怒喝一声,响彻整个夏天。那年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和叔辈去工地,此后一辈子都在红砖、水泥、起重机、钢筋和汗流浃背中度过。当初量贩式兴建的高楼大厦,如今都成了社会精英的集散地。唯独这座前人精心设计的园林,精致的六角亭,被遗忘在城市的西北角落或世界的无知角落。
老人对眼前城市或肩后乡村所有建筑物的架构都明如清溪,唯独不知道竣工以后,它里面即将或已发生的,自己永远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对着六角亭顶部傻笑,六角亭啊六角亭,刚建成时咱都以为你会吸引好多好多人来呢。不过现在看来,空空的,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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