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夫·马格努斯早有预谋,暗中投靠他的卫戍部队连夜封锁了诸王堡——他们甚至没有等到天亮以后,议员都去大议事堂开会时再动手——直到格罗夫的走狗上门抓人,很多议员都不知道政府军在新垦地的惨败……”欎
说话时,卡伊·莫尔兰的双手一直紧紧抓着膝盖。
他克制情绪波动,竭力保持镇定和风度。尽管如此,其他人仍能从他的肢体语言中轻易看出他是多么后怕。
由于在河谷村会战之后,诸王堡政府第一时间封锁了与新垦地行省的陆上通道。
以至于新垦地的军政官员们对于伪议长格罗夫·马格努斯“清洗本土派议员、迎联省军队入境”的过程的了解,只能来自民间书信中的流言风语。
通过当事人卡伊·莫尔兰议员的亲身讲述,在场的三位校官终于拨云见日,弄清楚了笼罩在团团迷雾中的“二次诸王堡政变”始末。
“看样子,格罗夫·马格努斯与刚毕业的军官生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马加什·科尔温中校望向几位校友,打趣道:“‘第一次’虽然狼狈,但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等到‘第二次’办事的时候,就熟练多了。”
马加什中校试图拿一个荤段子来活跃气氛,但是他的三位目标听众里面:欎
温特斯没听懂,因为不幸的蒙塔涅上尉压根没机会参加“胜利游行”——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毕业狂欢之旅。
作为老正经人,斯库尔·梅克伦上校脸红了一下,也没好意思接话;
至于盖萨·阿多尼斯上校,则是一点也没有被马加什中校的低俗段子逗笑。
“你说格罗夫蓄谋已久,一晚上就把所有反对者都抓了起来。”盖萨上校死死盯着卡伊·莫尔兰,被伤疤覆盖的半张脸微微抽搐,显得十分可怖。
他高声质问后者:“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全靠克莱尔·罗纳德少校提前报信。”卡伊·莫尔兰没被盖萨上校吓住,冷静地回答:“我换了衣服,假装成是少校的副官。跟着少校,连夜从诸王堡逃了出来。”
盖萨上校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卡伊·莫尔兰,他咄咄逼人地问:“可是现在只有你在这里,罗纳德人呢?”欎
“我不知道。”卡伊的目光灰暗下来。
“你不知道?”盖萨上校的语气愈发严厉。
“当时,格罗夫的走狗穷追不舍,罗纳德少校把他的马换给了我,自己掉头引开了追兵……所以我不知道少校现在如何。”卡伊·莫尔兰眼圈微微泛红,十分动感情地说:“但是如果没有罗纳德少校的牺牲和帮助,我今天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
马加什中校见状,从怀中取出丝绸手绢,轻轻放在卡伊·莫尔兰面前。
卡伊·莫尔兰感激地点点头,拿起手绢擦拭眼角。
盖萨上校则鄙夷地撇了撇嘴:“省省吧!谁知道是不是你出卖了罗纳德,好叫自己能逃回新垦地。”
“上校。”卡伊·莫尔兰放下手绢,直视盖萨·阿多尼斯:“我可以指着我父亲的坟墓起誓——我今天说的话句句属实。”欎
“是吗?”盖萨冷笑:“可我不信。”
卡伊·莫尔兰在桌下紧握双拳,拿出了最诚恳的口吻:“那我要怎么做,您才肯相信我?”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信任你。”盖萨嘲讽地回答。
会议室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斯库尔上校看向将卡伊·莫尔兰带到众人面前的温特斯·蒙塔涅,指望后者能有所行动。
温特斯却始终一言不发,置身事外地观察着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的盖萨上校,与在上校的攻击下忍气吞声、艰难周旋的卡伊·莫尔兰。
从清晨在市政厅入口遇见盖萨上校那一刻开始,温特斯就敏锐地发现“议员先生”并未将一切对自己和盘托出。
至少,卡伊·莫尔兰故意隐瞒他的人际关系状况。欎
因为盖萨上校一见到卡伊·莫尔兰,立即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浓重敌意;
马加什中校看到卡伊·莫尔兰走进会议室,则显得十分意外,好像事先一点也不知情——当然,这很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效果。
因为诧异之余,马加什中校对卡伊·莫尔兰表达了欢迎,十分热情地拥抱、亲吻后者。
看起来,两人过去就有着不浅的私交。
既然如此,假如马加什中校完全不知道卡伊·莫尔兰早已返回新垦地,倒是有些可疑。
反观斯库尔·梅克伦上校,见到卡伊·莫尔兰之后,表现出的是完完全全的震惊。
随之而来的是怀疑,所以大部分时间,斯库尔上校的目光都停留在温特斯而不是卡伊·莫尔兰身上。欎
斯库尔上校似乎想要从温特斯的脸上看出他与卡伊·莫尔兰勾结在一起,到底又有什么图谋?
以上种种,温特斯都看在眼里。
温特斯甚至发现,在座位选择上,卡伊·莫尔兰也无意识间表现出倾向性:
后者虽然坐在温特斯身旁,却挑了一个离盖萨上校最远,而与马加什中校面对面的位置。
这使得温特斯不得不重新思考卡伊·莫尔兰的价值。
因为眼下对于温特斯来说,最重要的任务是争取到盖萨上校的两票,从根源上防止新生的帕拉图共和国沦为第二个联省。
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温特斯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自己与盖萨上校爆发矛盾。欎
对于卡伊·莫尔兰故意隐瞒与盖萨上校、马加什中校的关系,温特斯也有些不悦。
所以温特斯冷眼旁观卡伊·莫尔兰被盖萨上校撕咬。
见卡伊·莫尔兰已经将其所知道的关于二次诸王堡政变的一切交代清楚,盖萨上校毫不客气地问前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卡伊·莫尔兰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狼之血,又观察了一下会议室里的气氛,哪怕心中有一万句想说的话,也统统咽回了肚子。
他摇了摇头。
“把他带走。”盖萨用力敲了敲桌子,对闻声打开会议室大门的宪兵直接下令。
宪兵中来自白山郡的成员当即就要上前拿下卡伊·莫尔兰,却被两道身影拦住去路——是夏尔和海因里希。欎
在场人人皆知,同为维内塔人的夏尔是血狼的近侍,而“行刑者”海因里希是血狼的旗手。
有他们二人拦在前面,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卡伊·莫尔兰求助地看向血狼,而盖萨上校也竖眉盯着温特斯。
“卡伊先生。”位于众人目光焦点的温特斯站起身,礼貌地开口:“如若没有其他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还请您先行离开。”
卡伊·莫尔兰向在座所有人表示了感谢,虽然能看出他很不情愿,但他还是乖乖在夏尔和海因里希的保护下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大门刚一关上,盖萨上校就扯开军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气急败坏地问温特斯:“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和卡伊·莫尔兰搅合到了一起?”
“。”温特斯说了一句同时存在于奔马之国和赫德荒原的谚语,然后叹了口气:“更何况他说是罗纳德少校让他来求助于我,我也不能直接把他给宰了吧?”欎
斯库尔上校闻言不禁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马加什中校,后者耸了耸肩。
听到温特斯的话,盖萨上校的怒火消减了一些,但仍旧没有彻底平息,他问温特斯:“你知道卡伊·莫尔兰是谁吗?”
温特斯巧妙地回答:“我现在只知道卡伊·莫尔兰本人告诉我的那些。”
“那你不妨也来听听我告诉你的!”盖萨上校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说:“卡伊·莫尔兰是铁杆的红蔷薇!格罗夫·马格努斯的走狗!第一次诸王堡政变之后,代表新垦地向着伪政府宣誓效忠的,就是他!一直以来,在新垦地跟我们最不对付的家伙,就是他!”
“学长。”马加什中校笑着插话:“准确来说,应该是跟您最不对付的。”
“有什么区别吗?”盖萨上校立刻瞪了回去。
“没区别。”马加什中校笑着摆手投降:“没区别。”欎
盖萨上校转过身,对温特斯语重心长地说:“总而言之,这小子坏得很,你别和他搞到一起……”
“如果他是格罗夫·马格努斯的走狗。”温特斯从来都不是听话孩子,他皱起眉头,反问上校:“为什么格罗夫·马格努斯还要抓捕他?追杀他?”
“他妈的!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盖萨上校一拍桌子,爆了粗口:“反正罗纳德生死不知,话都让他一个人说。那他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不定,是格罗夫·马格努斯特意把他派回新垦地,来离间我们!”
“也有这个可能。”温特斯冷静地回答。
“卡伊·莫尔兰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反正他就在枫石城,跑不掉。”斯库尔上校试图叫停无意义的讨论,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快整备部队,打出新垦地行省。”
斯库尔上校分析道:“如果卡伊·莫尔兰所言非虚,那么二次诸王堡政变就绝非简简单单的军事政变,而是格罗夫·马格努斯把所有反对他、反对联省干涉的本土派议员都清洗了一遍。
换句话说,格罗夫·马格努斯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如果没有联省的部队压着,诸王堡的市民都有可能群起而攻,将他推翻。”欎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更要抓住时机,尽快打出新垦地!”斯库尔上校热切地说:“在诸王堡重新建立起统治以前,把那些与格罗夫·马格努斯离心离德的城市、把那些和我们一样厌恶联省入侵的帕拉图人,拉到我们这一边。”
最后,斯库尔上校难得学着其他军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斩钉截铁地强调:“越快越好!”
“我赞成!”马加什中校立刻举手表示支持,并提议道:“我们应该尽快合并管理各郡部队手上的俘虏,从俘虏中招募人手,补充我们的损失。俘虏可是上好的兵源,只要开出足够优厚的条件,他们会很乐意再次拿起武器。”
“我也同意。”温特斯也举了一下手,俘虏统管是他一向支持的意见:“统一管理俘虏,也有利于甄别和统计。不过,招募范围应该仅限于士兵,军官应当另行安置,暂不考虑吸纳他们。”
斯库尔上校和马加什中校交换了目光,然后前者痛快地点了头:“军官的确应该再考察一段时间。”
这边,三人讨论如何管理俘虏正投入。
那边,闷闷不乐的盖萨上校突然开口:“卡伊·莫尔兰现在住在哪?”欎
温特斯挑了下眉:“他现在托庇在米凯什·凯列敏家,我派了人保护他。”
“不行,不行!不是保护,是要把他监视、看管——看押起来!不把他控制住,天知道这小子还会给咱们添什么大乱子!”
盖萨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干脆,直接给他抓起来,关进枫叶堡的地牢里!他是红蔷薇的人,抓他名正言顺!料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
“我支持您的决定。”温特斯停顿了一下:“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恐怕不能轻易抓捕卡伊·莫尔兰。”
温特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斯库尔上校:“如果我们要打出去的话。”
“怎么就不能抓?”盖萨怒气冲冲地问。
“不行,确实不行。”斯库尔上校反应过来,连忙劝阻道:“不管怎么说,卡伊·莫尔兰也是反对联省干涉的本土派,也是反对格罗夫·马格努斯的红蔷薇,甚至可能唯一一个逃出诸王堡的议员。这种时候,如果公然逮捕他,肯定会传递出错误的信息。我们不仅不能抓他,还要用他,让他去劝说那些仍被格罗夫·马格努斯蛊惑的城市,让他去证明格罗夫·马格努斯的疯狂……”欎盖萨上校不会轻易被温特斯说服,但是能听得进去斯库尔上校的意见。
他坐在那里,生了一会闷气,最后不甘心地说:“就算不抓起来,也得把他严加看管!防着他给我们搞花样!”
“我也派几个人去看着卡伊·莫尔兰。”盖萨上校看向温特斯:“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温特斯笑着回答:“您派人去,还替我省了力气。”
“那今天就这样。”盖萨上校系上领口纽扣,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粗声粗气地说:“我累了,下午也不来了。”
说罢,上校拔腿走向门外。
“什么叫不来了?!”斯库尔上校愣了一下,着急地追出座位:“还有大把的事情要你发话的。”欎
“你们三个拍板吧。”盖萨上校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一干人等,最后停留在温特斯身上。他气哼哼地说:“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说罢,他扬长而去。
“这……”斯库尔上校看了看盖萨上校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会议室里的另外两人,最终无奈叹了口气:“唉……”
“那今天就这样吧。”见盖萨上校罢工示威,马加什中校也笑着起身告辞:“我们也放一天假。”
转眼间,最高委员会就只剩下两人、三票,彻底失能停摆。
通往隔壁房间的小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个脑袋——是白山郡的中尉。
老实的伍兹中尉,是被其他选入筹建会议的军官们推出来“侦察敌情”的。欎
由于呕心沥血制定的方案一次又一次被无情驳回,致使被选入筹建会议的各郡军官们,对于四人最高委员会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同仇敌忾情绪,意外地增进了各郡骨干中层军官的互信和友谊。
“上校。”伍兹中尉硬着头皮问斯库尔上校:“我们长官他……”
“走啦。”斯库尔上校动作缓慢地摸出烟斗,满脸都是倦色:“马加什中校也走了。”
“那我们……”
“你们也休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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