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峥卷起袖子蹲在池塘边,在水里刨了好一阵子起身,他手上拿着一只莹白的玉镯。那是我皇兄慕容瑛才送我的生辰礼物,那白玉镯纯净透亮,白里透红,未经仔细打磨刻纹乃是天然修饰而成。
这只白玉镯我很是喜欢,明日就是我的笈笄礼,外祖父派人早几个月就送来的凤凰业火与我很是相衬,我已经决定好在庆典上就穿凤凰业火配这只白玉镯了。
魏峥站在池塘边朝我笑,我寻了半天没找到镯子的哭丧脸,这时候才破涕为笑。我小跑过去奔向他,还没靠近魏峥忽然就变成了一张纸,我跑到池塘边也只抓住了那一张字迹泛黄的浣花笺。
“相思无终极,长夜起叹息。徒见貌婵娟,宁知心有忆。存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
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魏峥赠我的第一份情书,他虽然腼腆不表露在外,实则将我爱到了骨子里。纸笺上还沁着一股梅花的清香,是我们曾一起将纸张用梅花蒸熏过后留下的特殊气味。
我回头,身后的宫人、景色全都为之一变,顷刻间我又坠身入湖水中挣扎不得。魏峥从远处向我游过来,帮我扯开缠住我双腿的水草以后,托着我的身体将我送上了水面,自己却永远留了下来。
从接二连三的噩梦打击中惊醒过来,身上的小衣也被汗水打湿,我下床捡起屏风上搭着的衣裙穿戴整齐,从寝宫里出来。夜空中还有一轮明亮皎洁圆月,我的金吾卫首领在值岗,“太女殿下?”
“孤想一个人静一静四处走走,你们不必跟着我,守好各自的岗位即可。”
承光宫虽大但除开已经看得双目生厌的花木睡莲之外,再没有别的景致能够让我驻足观赏的。
所以我出了承光宫,一路慢慢地来到了昆明池,这是上林苑内面积最大的一个人工开凿,且引来的都是活水活泉的湖泊。时日已久,这昆明池历经几朝几代帝王的开发,早已不单纯是个湖泊了。
昆明池西有一个专供帝王赏乐听曲的宫室,名为宣曲宫。史上陈孝宣皇帝就曾在宣曲宫内谱曲作乐,因而这座宫室才渐渐有了宣曲的名头。这里头无论是汉武帝思皇后编钟抑或是凤首箜篌。
但今日史书上记载的,宫名来历源于太宗皇帝慕容缙的宠臣白晏。
先朝各代留存下来的知名乐器近乎所有,都收藏在这宣曲宫内,西晋以前的一些传奇曲作也有少部分至今还存放在宣曲宫内的乐籍阁上。昔年兰陵王高长恭于邙山大捷,将士们兴而谱作破阵曲。
这份珍贵无比的《兰陵王破阵曲》如今早已被改编数次,成为大燕朝国宴招待外国使臣时亦或者是元旦大朝会上,宴请诸公列侯王孙贵胄时必然会上演的一出大乐。
我挑了一张焦尾琴,席地而坐放手弹琴,随心所欲所奏之曲全无半点正统。琴声呜咽噪咂,似有声声鸣泣藏匿在我指尖所触碰的琴弦上,待我发觉手指吃痛时,琴已经将我的指尖血给吸透了。
“什么人?!”
察觉有异,我立即做出了防御之态戒备非常,眼睛死盯着放在我双膝上的焦尾琴。
琴上忽然一阵青雾缭绕,若隐若现之间,却有一青年郎君身穿直裾深衣,遥遥向我一拜:“某苏祗婆见过女郎。”
“……”我定然是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见一个人从焦尾琴里边冒出来?
“时日多年,某自随阿史那皇后陪嫁入中原长安,后寄身于此琴中遥不知世上岁月,时过境迁也不知这世上可还是当年燕朝后代?”历史上,苏祗婆的确是随阿史那皇后出降周帝宇文邕的陪嫁。
但在这个世界里,燕朝先祖慕容冲大杀十方平定六合施行了天下大一统的关系,阿史那皇后所嫁的皇帝是燕朝第三代皇帝,太宗慕容缙。阿史那皇后并非是太宗皇帝的元配,而是一位继后。
苏祗婆尤善音律特别是琵琶,这把焦尾琴原为太宗皇帝所有,后来被赐予这苏祗婆了。已经百多年时间过去了,后人也没有找到当年失踪的苏祗婆去向,只以为他在当年的叛乱中逃回龟兹了。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吾乃大燕储君慕容璐,您真是太常寺卿白晏白大人?”
“什么,国朝储君竟是一位女郎?”见他如此诧异,我也确认了他确实就是当年的白晏。
苏祗婆听我讲了将近一宿的前因后果,当然我自然是省略了自己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灵魂这件事。他仍然对于我父皇会立我为储君这件事感到讶异,固然没有问出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疑虑。
天光乍亮时,苏祗婆从我眼前消失,我望着那张焦尾琴眉头顿时紧锁起来。在此地与我彻夜长谈的莫不是我一时昏头眼花,为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然而这焦尾琴上的断弦又是怎么回事?
我右手食指上的伤口都已经在自愈了,血痂被我扣掉后,再次溢出了血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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