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分宾主落坐,杨高一旁陪侍。
陶侃明显比上次在郴县时老了不少,面上显出风霜。这次贬谪,对他的影响不小。不就说交州那地方,现在穷山恶水,不是本地人根本呆不惯。
不过这位使君眼睛仍然清澈,神情仍然安泰。
“犹记得上回见常君,还是在荆州。”陶侃含笑道:“当时如见天人,以为威猛。而今已返璞归真矣。”
常昆笑道:“人总要变。”
“是啊。”陶侃略微感叹:“人总是要变的。这世间万物,都脱不出一个变字。先贤著一部‘易经’阐明了一切,可惜能懂的,却少之又少。”
“是懂的不愿去变吧。”常昆笑哈哈道:“人得了好处,就想永远抓在手里。”
陶侃笑了起来:“先生性情赤诚,心如明镜。”
“明面上的事罢了。”常昆笑道:“使君这回既已下定决心,我来掺和一手,以了往日之愿。”
陶侃点点头:“有常君助我,使我信心倍增。”
确定了基调,陶侃便说起自己的想法。
他道:“我虽非大族出身,却也是士族。年轻时曾热血激昂,或憧憬卫霍之功,想着封狼居胥;或自比管、乐之才,运筹帷幄,安万里江山。”
“做的不少,成的不多。于是渐渐有所改变。想着将自己一亩三分地做的好了,也就罢了。”
“我作郡守,就把郡守作好。作刺史,就把刺史作好。领兵就把仗打好,治民就把民安心。”
“可惜世事不能如人意。”他缓缓道:“曹魏时,胡人不敢南下。还须得派质子,以防曹魏攻伐。司马代曹,无能为也,竟至于胡人霍乱北方,朝廷只能屈居于南方。”
“此汉家之耻!”
“我在荆州时,竭力安民,以图恢复民生。管子说民富则国强,诚哉斯言。荆州百万民众,若得富强,只消一州之地,起十万大军,北方胡人何以能当?”
“却不可得。”他露出叹息之色:“我治荆州,碍了王敦。他要争权夺利,只把大义于不顾。贬我倒也无妨,若能延续我的策略,令百姓休养生息,也是好的。可此人愧于他王氏出身的身份,而今在大江上游大肆征兵,与朝廷对立,搞的蜀中、荆州民不聊生。”
“我当初建议王导,趁我还在荆州时,突起一支兵马,趁王敦不防,以迅雷之势击之,快刀斩乱麻断了祸根,王导亦不从。”
“内外交困之局,实令人无法可想。”
“上回遇常君,止只言片语,我却记在心中。”他收敛情绪,道:“在交州之时,我一直在想,司马氏好不好,世家好不好,百姓该怎么办,汉儿该何去何从。”
他目光与常昆对视:“止得一条:自炎黄以来,我诸夏延续至今,自然要万万世延续。胡人可猖獗一时,又岂能猖獗一世?”
常昆道:“然。”
陶侃点头:“我知常君亦心怀大义。这一年来我在交州日日思索利弊,把少年时的热血从头捡起来,我想试试。”
这就是他的心意。
常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赤诚。若无此赤诚之心,他又何必走这条路?以他的能耐,官儿作的好好的,世家子当的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安安乐乐一辈子难道不舒服?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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