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甲士整齐地列在船舷两边。盔甲明亮,刀剑出鞘。
甲士们的中间,靠近主桅的那一头肩并肩地站着三个人,手执长杖,丝绸衣袍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距离太远,格雷特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居中的红袍人举了举长杖,他们后面,士兵们就一串一串地押上人来。
有衣衫单薄褴褛,胳膊腿都暴露在外的;
有几乎没办法自己行走,被两个士兵拖着前行的;
有一边走一边奋力挣扎的;
有穿着整洁的长袍,被士兵一左一右拽着手臂,仍然昂首挺胸,大步前行的。
格雷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柔软洁白的衣裙,懵懵懂懂,左右张望。看押孩子的士兵似乎也不忍心用力拉扯,弯腰牵着她的手,只是不许她胡乱奔跑,惊扰了贵人。
一群二三十人被拉到甲板上,面对红袍人,被士兵们踩着膝弯跪下。红袍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下面立刻乱成一片,有人挣扎,有人喊叫,有人砰砰砰用头撞地,有人跪爬着向前伸手。
那个穿着整洁长袍,昂首挺胸自己走来的囚犯,甚至奋力挣脱了士兵,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小女孩。
然而,无论他们作何表态,红袍人却都不为所动。他不动,甲士们也不动,海风烈烈下,似乎这些士兵全都变成了雕塑。只有几个水手快步上前,在船头上架起了一条长长的、窄窄的木板。
然后,格雷特就悚然看着那些囚犯被反绑双手,蒙起眼睛,一个一个被驱赶上了木板。
“他们是……”
“光辉之主教会抓来的犯人。”耳边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格雷特扭头,看见同来的四级法师站在他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
海风把法师的脸颊吹得通红。昨天晚上还拉紧兜帽烤火的法师,此时任凭寒风吹过脸颊,腰杆笔直,更没有半点畏寒的样子:
“——或者说,异教徒。你,我,我们的亲人,如果被他们抓到,也是这个样子。”
囚犯们一个一个被拖上木板。水手聚集在木板两边,叱骂着,用棍棒打着,用鞭子抽着,驱赶他们蹒跚向前。颤抖,摇晃,向前——坠落。
哀嚎声、求饶声惨不忍闻。然而士兵们还是机械地上前拖人,一个掉下去,再拖一个。有那走都走不动、爬都爬不上木板的,就从船舷上直接扔进海里。
甲板上的囚犯一个个清空,最后,只剩下身穿整洁长袍的那人,抱着女孩,半跪在圈子中央。
同是囚犯,但那人似乎受到优待,没有人拉扯、也没有人上前去反绑他。只有红袍人高声说了句什么,长袍囚徒扭头看他,忽然抱着小女孩站了起来。
这一动,周围气氛立刻紧张了一下。红袍人身边,两个穿着深色长袍的男子同时放平长杖,对准囚徒。边上的两排甲士也跟着上前一步,亮闪闪的刀剑,整齐地指定了囚徒的方向。
小女孩大哭起来。长袍囚徒低下头,紧紧搂了搂小女孩,把她小心放下,转身面向船头。刚要举步,又再次转过身,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那人大步向前,踏上船头木板。走到船舷边,坦然地背过了双手,由得水手将他手腕捆住,蒙起双眼。
海风中,那人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到木板尽头。
踏空。
坠落。
海风呼啸。
洁白的海鸥在船头来回盘旋,一声一声长长地叫着,声音撕心裂肺。
满船甲士如泥雕木塑一般,静静地目送着长袍囚徒坠落下去,没有半点反应。只有被他们放开的那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叫,跌跌撞撞地在甲板上跑了半天,最后,也跟着爬上了木板。
山崖上,长长久久,如同死了一般的寂静。
等他们回去通知主营,再等主营过来,一来一回,何止三五天功夫。
这三五天,他们脚下的土地,不知会被光辉之主教会糟蹋成什么样。
“能阻止他们么?”
巴恩斯队长忽然问。盾战士不说话,潜行者不说话,法师拉上兜帽,目光一一划过下方的船只,如同要把那支舰队刻进心里,然后,决然转身。
“可以试试。”
“可以尝试一下。”
格雷特和他同时开口。暮色中,两位施法者目光一碰,彼此看见对方眼底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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