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花木成荫,静谧幽深,禅房里灯火如豆。
夏侯纾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轻轻推开禅房的门,刚跨进去就看到宣和郡主坐在靠右边的矮几前翻看经书,面色并不好看。她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尽可能地挡住母亲的视线。好在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服衣裳,即使沾上了血污,在昏暗的烛光中也不是很显眼。
宣和郡主见过智空大师之后似乎并没有解开心结,手中的经书也看得心不在焉的,盯着一个地方半晌没动。夏侯纾走近了才微微欠身,试探着叫了声“母亲”。
宣和郡主闻声缓缓回过神来,目光从经书上移到女儿身上,并未留意到夏侯纾身上的异常,只是对她的行为举止略有不满,遂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孩子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让你先回禅房歇息,不许到处乱跑,你却毫不放在心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斋饭也不曾回来吃,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老实交代,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夏侯纾琢磨着母亲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去向,再偷瞄了一眼旁边神态自若的云溪,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她献宝似的地向宣和郡主扬了扬手中的经书,装作喜滋滋地说:“我刚跟几个小师傅讨论经书呢,不料竟这么晚了,倒让母亲担心了。”
知女莫若母,夏侯纾是个什么脾性,作为母亲的宣和郡主再清楚不过。她目光凌厉地望着女儿,疑惑道:“你何时对这些经书感兴趣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夏侯纾故意装出一副被揭穿后的窘相,继续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午我听寺里的小师父说放生池里的鱼和乌龟因为争食打起架来了,我就去瞧了瞧。哪知那乌龟行动迟缓,鱼儿又灵活,久久不能消停,所以……”
“住口!”宣和郡主捂了捂胸口,露出一脸嫌弃,可是能怎么办?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胡闹她都不能不管,遂叹了口气,才望着夏侯纾厉声斥责道,“真是没个长进!一只乌龟跟鱼争食相斗关你什么事?值得你去看一个下午?”
“母亲我错了。”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宣和郡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夏侯纾,见她认错态度端正,面色稍缓,大概觉得女儿去看那些无聊的鱼龟打架总比到处惹是生非得强,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可是哪次不是这样?夏侯纾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并不比养男孩省心。没被抓住她的把柄也就罢了,一旦被抓个正着,她认错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但下次还是会继续犯,只不过会更精明一些罢了。她身为一家主母,平时要操劳越国公府上的大小事务,管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已是心力交瘁。长子的离世更是成了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所以只要夏侯纾的行端举止不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夏侯纾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要不是一个月前夏侯纾跟钟绿芙吵那一架,她都快忘了,夏侯纾早已过了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可是权贵遍地的京城,谁又能成为真心爱护和陪伴女儿后半生的那个人呢?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并不打算与她计较,只是一时生气骂她两句罢了,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她身上有伤,宣和郡主人在这里,多少还是有败露的危险。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委婉地请母亲离开。正琢磨着,她突然想起下午求的那支无字签,便借机转移话题,问道:“母亲,您下午去见了智空大师,大师他可还好?是否已经解出那支签来了?”
宣和郡主听到“无字签”三个字后突然脸色大变,声音沉闷地说:“纾儿,你就当不曾求过什么签,也不要再问了。”
如此大的反应,夏侯纾不禁心生好奇,追问道:“是寓意不好吗?”
她倒不是在乎那支无字签代表什么意思,毕竟是好是坏全凭别人胡诌,而是想知道母亲这般惆怅的原因。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失分寸,她忙又宽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求神拜佛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寓意好,的确能给人以安慰,若是不好,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反正我是不信的,母亲也不必介怀。”
“纾儿!”宣和郡主突然叫住了她,“我说了不许再提!”
“女儿知道了。”夏侯纾压下满心的疑惑不再继续追问。心想既然母亲这样说,那么,那支无字签必定没有什么好寓意,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讳谟至深。所幸她本不迷信,对这事也看得开。
宣和郡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那支无字签的担忧与恐惧,心情甚是烦躁。
下午她去见了智空大师,照例是研讨了一番佛经要义,也诉说了一些对夏侯翖的挂思念。在智空大师的开导下,她也说起了夏侯纾下午求的那支无字的姻缘签。未曾想智空大师却一笑了之,告诉她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则生万变。天命如斯,可为,可不为,倒不如按解签的老和尚所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宣和郡主明白智空大师用心良苦,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夏侯纾又是她差点以命相抵才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怎能听天由命?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绝对不能对女儿的婚事放任自流。当然,这些做母亲的担忧,她也不方便告诉女儿。待她稍微平复情绪后,方说:“纾儿,今日我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你也早些安置吧。”说完又特别叮嘱云溪,“这禅院里人多嘴杂,你可得跟好了小姐,别让她到处乱窜胡言乱语惹人闲话。”
宣和郡主这话正合夏侯纾的心思,她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一边送母亲回她的禅房。眼看着母亲进入房间并关上门之后,她赶紧拉着云溪回到自己住得禅房,又伸着脑袋四下观察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人,才让云溪把门闩上,然后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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