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会向浅梨打听大姑娘的信息,她说了什么话,平时吃穿用度如何,顾家的几个兄弟姐妹是否经常来往,顾夫人来芳菲阁时,呆了多久,又跟大姑娘讲了什么……
浅梨那时是一问三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
身为一个平素里不那么灵光的三等丫鬟,她在芳菲阁内也是最受排挤的,粗重的活计都交给她来做,平时连前院都不能来,大多时候是在后院洗洗涮涮,她哪里知道大姑娘的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久而久之,也没人跟她亲近了,也没人跟她打听了。
后来,顾家举家搬迁,从边关返回京城,她也没机会留在大姑娘身边,而是跟大多数人一样,随队伍归来,继续做她的三等丫鬟。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一日,大姑娘重伤归家,使上雷霆手段,整肃芳菲阁开始的。
浅梨先是突然被管院的婆子吩咐,从后院调到前院来。
接着,连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绿娥都被处置了,她生怕自己也被赶出顾府去,再此沦落到连口饭都吃不到的地步,便跪下来拼命的求拼命的求。
大姑娘发卖了所有人,最终意外的只留下了她。
作为唯一的那一个,浅梨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关注的焦点。
昔日曾感受到的一点点的关注,再次加倍来袭。
吃饭的时候,会有人端着碗过来陪。
闲着的时候,也会有人借故来与她聊。
对于一个常年被忽略、被漠视的小丫鬟来说,这样子的遭遇,简直是令她受宠若惊。
“一开始,她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提前帮奴婢准备好,放在了房间内,总是会多些菜,还会在饭下边藏着肉,准备着大姑娘的婚事,前一天晚上,还送了一套新衣给奴婢,还是奴婢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是大姑娘倚重的贴身红人,得打扮的好一些,才不丢了大姑娘的脸……”
顾惜年紧皱着眉:“她们?指的是谁?”
浅梨的脸色转为深红,死命咬住了唇。
碧落冷声道:“到现在你还在犹豫?难道你也要跪在那里被结结实实的捆上,才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做些什么吗?”
浅梨猛然间抬起头。
却是冲着顾惜年在否认:“大姑娘,奴婢并不是犹豫,奴婢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您给奴婢一些时间,奴婢……”
顾惜年的神情那么的冷。
浅梨意识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突然全吞了回去。
她抹掉眼泪:“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奴婢也不清楚,他们是在大姑娘出嫁的前一天,找到了奴婢,说奴婢是个命好的,能被大姑娘选中,一起去到唐王府,他们要奴婢做一些事,否则就要对奴婢的家人不利。”
顾惜年开了口:“把话说完。”
浅梨听出来顾惜年厌烦的语气,也不敢再迟疑,便继续讲下去。
这次,磕磕巴巴的倒也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虽已来到唐王府生活,可那些人十分有本事,一直跟在附近,想尽办法把消息传到浅梨身边来。
落霞院内内外外,是碧落管着的侍卫队在守着,平素里有一套流程,基本上隔绝了内外传递消息的可能性。且落霞院内的佣仆,除了浅梨之外,全是新入府的小丫头,以及碧落带了多年的女侍卫,这两部分人,被严格约束着,
唯有一个浅梨,进府的身份是顾惜年的一等大丫鬟,贴身服侍,权利很大,在落霞院的地位更是极高,几乎可以说是能与碧落平起平坐。
进进出出,浅梨亦是不受限制。
只需要说一句要替大姑娘办事,守门的女侍卫便不会多问,这样的待遇,哪怕是唐王府的程管家,也是没有的。
可也正是因为约束比较小,那些人进不来落霞院时,总能想到办法把浅梨给引出去,间接达成目的。
“爹娘生育了十几个孩子,从奴婢有记忆时起,娘的肚子一直都是大的,每年家里都会有新的孩子诞生,而且生的还全都是女孩。
村里,奴婢家是最穷的,他们笑话爹和娘生的全是赔钱货,只知道张口吃,却没法给家里传宗接代。
奴婢被卖出去那年,娘终于生了一个弟弟,那孩子是爹跟娘的眼珠子、命根子,他来了以后,爹和娘的脸上才有了笑容,这个家才有了希望。”
浅梨眼睛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她哽咽着嗓子:“奴婢确实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他们也从不告知奴婢自己的身份,他们只是要求奴婢将大姑娘的事告知给他们,如果不说,就拿家里的亲人给要挟。”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你说了什么?”顾惜年越听越是惊讶。
“他们第一次找奴婢,问的是王爷有没有来私下里见过大姑娘。奴婢回的是,没有。”
说起这些,浅梨心虚极了,忙不迭的解释:“奴婢是觉得这种事,整个唐王府都清楚,即使回答了,也不会给主子造成什么妨碍,才敢对他们说的。那一次,他们是拿奴婢的娘来威胁,若是奴婢不回答,他们就要了娘的命。”
“第一次找你,就是在我出嫁前的那一夜?”顾惜年似乎没听到后边的辩解,只抓住了关键问题。
浅梨点了下头,“奴婢记得很清楚,奴婢当时在重新清点嫁妆,突然有个面生的婆子,把奴婢给拽到了一边去,然后那个男人便出现了,他把刀子架在奴婢的脖子上,让奴婢听他的吩咐。”
那一夜的事,给浅梨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她此刻回想起,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打激灵。
“让你说,你就说?拿你娘做威胁,你就信了?”碧落忍不住开口讥讽,对于浅梨的逻辑,十分受不了。
“碧落姐姐……”浅梨无助的哼哼。
“别喊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碧落扭过头去,态度强硬的很。
浅梨便不敢再讲话了。
她从脖子处,扯下了一只荷包,绣工非常简单,丝线也已经旧了,双手托着,送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大姑娘,这是娘给弟弟在集市上买来的平安荷包,在家里是顶顶珍贵的东西,可是,就是那天,那个男人把这个丢到奴婢脸上,他说如果奴婢不听话,他随时会要了娘的命。”
顾惜年抿着唇,“继续说。”
“那个男人第二次来,是您出嫁当晚,洞房花烛夜,王爷身子不适,没来落霞院,于是,那人又来了,是王府内的一个小丫鬟,将奴婢拉到了无人处,去见那个可怕的男人。这一次,他问,大姑娘早年是否与王爷认识?大姑娘在出嫁前有没有提起过王爷的事?大事、小事,他全都要知道。”
这种极其窥探人隐私的行为,顾惜年听着有气。
“好奇心倒是重的很。”
浅梨哭着解释:“奴婢回他,说在此之前,奴婢不过只是在外院做事的三等丫鬟,根本没机会来到大姑娘身边,更不知与大姑娘有关的任何事。他说奴婢撒谎,还说这一次非得要了娘的性命,奴婢哭着求他不可以,他就走了,临走之时,让奴婢想办法去打听他问的那些事,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另外,他再来时,会交代奴婢去做一件事,若是奴婢答应,他就给奴婢娘家送去金银,让一家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如果不答应,他知道弟弟是爹娘的命,他说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奴婢的弟弟。”
顾惜年与碧落交换了一个眼神。
浅梨已念念叨叨的继续说下去:“今晚上,便是他第三次来寻奴婢,他给了奴婢字条,约好了三更去王府后边的空院子相见,奴婢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想着先见了面再,探探他的用意再说。谁知,今夜来的却便是那个可怕的男人,而是其他不认识的人,他们交给了奴婢一瓶药,命令奴婢设法把药滴入大姑娘的茶饭之中,若是不听从命令,他们就……他们就杀了奴婢全家。”
碧落点了下头,意思是所说的这些,基本就是今晚上发生的事。
“来传话的婆子,在王府内当差,负责守门,平日里是不准往后宅来的。只是最近一年,府内主子病着,无人约束,这府里边的佣仆胆子便大了许多,没规没矩,什么事都敢做。”
碧落指着一边瑟瑟发抖的婆子说:“人也被我带来,就是她了。”
又指着两个面若死灰,连嘴巴都堵了布团,以防自杀的男人说。
“这俩是传话之人,一个负责去威胁浅梨,一个负责望风;因为浅梨这丫头提前暴露了约见位置,属下早早设下了个局,没多费力气,人便逮到了。且已做过了确认,今夜来的,就只有他们,浅梨口中的那个‘可怕的男人’,属下未曾见到。”
浅梨低叫:“大姑娘,你相信奴婢,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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