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马道河的冬天,没有像以前那么寒冷了,山上的树叶迟迟不肯落下,如秋天一般,黄红一片。
跑马道河到城里客运专线的陈老大,又开始跑广州了,他刚把车停到马道河街的路口,就看见一个细细高高的小伙子,戴着一副只露出两只眼睛把整个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帽子,那模样真像打劫的。他正扛着一大麻袋香菇上了自己的车。那个时候,去广州没多少旅客坐他的车,大多是贩卖一些农产品的小贩子,和去广州进货的人,这些人的货不多,专门请货车不合算,坐他的班车是最好的选择。
陈老大之所以知道麻袋中的东西是香菇,是因为从那麻袋中散发出香菇特有的浓郁香味。
那个瘦高个子有几个大麻袋,车门有点小,扛着麻袋还得使劲往里挤才能进车门。
陈老大看他有点费劲,在他进门时,帮他往里推着麻袋。待他把装着香菇的麻袋在车后码齐后,陈老大估量着麻袋的堆头和重量,让他给钱,那人摸了一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把来,拣了几张票子递给陈老大。
“马道河的?”陈老大撕了几张车票给他。
“呵呵呵。”那瘦高个子不置可否的哼了哼。
马道河人只种香菇,了不起帮小贩子四处收一下香菇,赚点差价,更极少跑长途贩卖香菇的。
这瘦高个子就是王明亮,上半年把他老婆叶英桃辛幸苦苦挣得三十万,赌马输了个精光,并逃出了家门。
逃出家门后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但组织者都在国外,包括马道河街拉他赌马的罗瘸子都是受害者,结果是不了了之。
王明亮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祸”,估计他老婆叶英桃以及他的父母不会轻易饶了他,没地方可去,就在城里打了四个月工,平时大手大脚的他,现在省吃俭用,攒了一点钱。有一天厂休时,他在城里乱逛,却意外遇到了刘德兴。
刘德兴是马道河杀人沟人,杀人沟因当年过日本人时杀了几个村民,村民们就把这条沟取名杀人沟。就是现在白天进入杀人沟,走在郁郁葱葱树林笼罩着的沟边小路上,都有些瘆人。
刘德兴的父亲年轻时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一直在马道河村委会旁边的医务室坚持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后来他父亲年龄大了,因有了农村合作医疗,村民看病吃药打针要录入电脑,他父亲不会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就让他到医务室帮忙,也希望他能接自己的班,继续为村民们问诊开药。
他爸死后,他就留在了村医务室。在他爸死后第三天的深夜,他那天没回家,在医务室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见他爸叫他,说送他回去取一些草药。他很不情愿,回家要走两公里长的杀人沟,他家住在杀人沟的尽头,深更半夜的,沟里的路不好走不说,白天独自一人走杀人沟都有些害怕,何况是晚上。但他老爸不依,他只得从了。他走在前面,他爸的黑影跟在他后面,他很奇怪,那天回去他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回到家门口他就大声叫门,家里人以为听错了,这大半夜的他不可能回家。他说是他爸送他回来取草药的。家里人听了毛骨悚然,他爸刚死,怎么可能送他回来?他这么说肯定是被坏人劫持了,于是一帮大小拿着扁担提着菜刀,准备迎战。家里人战战兢兢地开了门,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问他,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黑影说,爹在那儿呢。他老婆就啐了他一口说,那是一棵树,哪有人?!他就说累死了,回屋倒下就睡了,家里人以为他是开玩笑,弄得虚惊一场。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睡在了家里,就很诧异,说我怎么回来了?我不是睡在医务室吗?!他老婆说,哈!咋滴,开玩笑还有续集的?你昨晚不是说你爸把你送回来了吗?刘德兴听了吓了一跳,仔细回忆,朦朦胧胧地似乎有这么回事。刚开始怀疑自己是梦游,后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神经病,再后来他认定这世上还是有魂灵存在的。
又过了几天,晚上从马道河对面看病回来,没带手电,天上挂着月牙,四周都影影绰绰的。走到半路上,老觉得后面有沙沙沙的声音,回头看看什么东西都没有,继续走,又有声音,心下无比觳觫,就拼命地跑,那沙沙沙的声音似乎跟着跑,边跑边回头看见一团黑影跟着自己,吓得他魂飞魄散,亡命一般跑回医务室,关紧了门窗,大气不敢出。第二天早上起来开门,发现门外卧着一只小狗,自己不禁哑然失笑,估计昨晚跟着自己的就是这条被人丢弃的小狗。马道河有句俗语,猫来穷,狗来富。这狗跟着自己,说明自己要发财了。几次惊吓,他不想再干这个所谓的“赤脚医生”了,从那时候起,他回家开始种香菇。
马道河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开始种香菇,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种香菇使用的是花栎树,青冈栎和麻栎(橡树)也行,山上这样的树很多,以至于马道河家家开始种起了香菇。马道河的香菇以花菇最为出名,看起来像花一样雪白雪白的,很是漂亮,以至于惊动了日本的客商,并亲自来马道河考察。自那时候起,马道河的香菇就出口到日韩香港和新加坡等地。
刘德兴不是最早种香菇的,也不是种得最多的,但他是最早贩卖香菇的,香菇的价格跟股市一样,波动较大,刘德兴刚开始为此交了很多“学费”。他是一边种一边贩卖,后来山上的栎树砍光了,人们开始种袋料香菇,这种香菇比段木香菇口感差点,且点种之前需要用甲醇消毒,一般人受不了那刺激的气味;加上平时管理香菇时总是低着头,容易得颈椎病,他索性全职贩卖起香菇来,生意一下子做得很大。
王明亮在街上看到刘德兴,眼睛突然一亮,心里就认定刘德兴是自己的贵人。王明亮一张嘴了得,又知道刘德兴十分迷信,就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把给小姑娘看手相面相那一招使了出来,说他是大富大贵之人,人善心慈,夸了一阵后,又声泪俱下,说自己如何如何受骗,他爸会打死他等等之类的话,说得刘德兴同情心开始泛滥,但心里还是不愿意带他,对他说了一些诀窍之后,交代他把货运到广州找谁找谁就行了。
刘明亮如获至宝,这才下定决心在马道河收购香菇。按照刘德兴的话,把香菇集中收购起来,然后按标准分等级进行分拣,最差的赚得较少,但高等级的香菇每斤可赚到一倍甚至是几倍的差价。
这些活一般小贩子做不来,又苦又累不说,量小了收购商还懒得搭理你。但王明亮有了刘德兴这个护身符,自己苦点累点无所谓,打着刘德兴的旗号,收购商没有为难他,都是按实收购。
他担心在马道河被人认出来,就戴了蒙着脸的绒帽。
陈老大觉得王明亮有些怪异,看到他随身带着泡面,沿途车开到吃饭的地方,连最便宜的快餐都不买,拿着泡面找了开水泡上,端在一边如猪抢食似的呼呼地吃得很快也很香。
陈老大跑广州不走高速,只走国道,沿途还可以上下客,从马道河到广州需要38小时左右。
第二天早上停车休息时,王明亮摘了帽子洗脸,陈老大还是觉得他面生,就用手机拍了照片发给马道河的简小芳,问她认不认识。
简小芳看是王明亮,就急急忙忙去找他的老婆叶英桃。
时间是无所不能的大师,无论是多大的事还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交给时间,一切都会给你答案。
自从王明亮出走过后,他父亲王昌新母亲简翠花,刚开始都在指责谩骂,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有些担心,他在外边会不会出事,过得怎么样,会有没有饭吃。父母唠叨得多了,他老婆叶英桃就安慰他们说,现在就像共产主义社会,到处都是厂,每个厂都在招人,无论他走到哪里,进厂做做工就饿不了他。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虽然没彻底原谅他,但也期盼他能回来。
简小芳把王明亮的事情一说,叶英桃就着起急来。
“桃,建议先别惊动他,看他这样子吃苦,心里也知错了,你现在去找他,反而适得其反,到时候他想回来自然就回了。”简小芳给她分析了一番。
“担心他又惹出什么事来,想起来都有些后悔。”叶英桃想着自己受的苦,眼圈就红了。
她心里现在不仅心疼被他赌输的30万块钱,还觉得以后跟着他,自己没一点安全感。
“他这人呢,虽然油腔滑舌,但本质不坏,再说,他现在这样子,比之前在家还要苦,磨练一下,浪子回头,金不换呢。”简小芳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叶英桃现在马道河的家里,继续上山摘野果,寻蘑菇,挖山货卖钱,家里养了10多头猪,又种了几亩地的菜来做猪饲料,还管理着一大片的果园。之前王明亮在家,两人有在城里买房的梦想,那是真正地在过日子,即使再苦再累,心里却满是希望。自从王明亮把这样辛幸苦苦挣来的钱输光后,原来的期望落空了,心也跟着碎了,每天就这样熬着,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想放弃,心里又有些不舍。
“我看啊,是你变了,你应该还像以前那样,等到明亮回来,一切就完美了。”简小芳左劝右劝,叶英桃最终答应了。
王明亮心里活泛,脑袋灵光,之前没有把这优点放在正事上,现在形势所逼,专注起来,倒也挺会来事儿。
卖了香菇后,他在广州的小商品市场批发一些女人用的头饰,又坐着陈老大的车回来,把这些头饰再批发给城里的一些商店,来回不空手,倒也能赚得他心花怒放,就像当初他老婆叶英桃刚到马道河一样,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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