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军帐正中,支起了一相木架,上面挂着一幅绢帛制成的大地图,大隋王朝和‘突厥汗国’的山川河流、草原沙漠、戈壁滩、城镇道路都以各色丝线绣出,尤其是一些重要地点,都以红线所绣。
隋朝的地形图姑且不说,而精准的突厥地形图,则是长孙晟在突厥活动二十多年的成果之一。
广袤的突厥汗国东起辽水,西至西海(里海),南自沙漠以北(中亚沙漠),北至北海(贝加尔湖),若是把辽东、西域、西方的仆从国通通算上,其疆域比现在的大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坚代周建隋之时,只有人心不稳、反对势力横行的北朝之地,而突厥汗国却正值最鼎盛时期,隋朝当时的处境可想可知。
如今以突厥汗国大可汗自居的步迦可汗,控制的地盘东起于都斤山、西抵西海,如果没有把反他的泥撅处罗可汗算上,他的地盘还是远比隋朝宽阔;至于于都斤山以东的北部大地属于臣服步迦可汗的铁勒十部、南部属于启民可汗。
杨集注视着地图,头也不回的问那名送信火长:“步迦可汗动用了十五万大军,后续还源源不绝?”
“正是如此!”年轻的火长语气沉重的说道:“张须陀将军得知突厥来犯,便率军坐镇大同城,他说殿下在这边,让卑职等人从大同城一路西来,卑职等人路上看到的突厥人如同过境蝗虫一般。”
杨集的目光从甘州大同城一扫过来,正是草原和水草的边缘地带,这确实是一条便捷的大路,不过突厥人既然大规模南下,大军肯定是走不成了。在其下方,还有一条从伊州柔远镇可以真达甘州大同城镇的商道,只是到了瓜州和甘州北部时,这条路被南北大沙漠夹在中间。说是路,其实是南北沙漠中间的戈壁滩,而这时节沙尘暴频发,自己要是走这条路驰援大同城镇,搞不好都要死在风沙之中。
他回身问道:“你们能沿原路返回吗?”
“回殿下。”火长拱手一礼,信心十足的说道,“卑职等人只有十一人,而且突厥斥候也不像我们隋军严谨,我们完全可以避开突厥人的耳目。”
“你们回去以后,让高颎代我行大总管之职。”高颎是统帅级别的人物,如果他来行使大总管之权,杨集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殿下请慢!”不待杨集书写命令,火长便出声阻止了,他见杨集等人看来,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低声道:“高公七天前就不在甘州了,他好像去了敦煌,目前由民曹杨善会代行总管府长史之职。”
“草!”杨集气得脸都扭曲了,高颎这该死的老头子好像天生就跟他八字不合,在大兴城时专门跟自己作对;之前需要他时,他在甘州主政,甘州需要他时,却又跑去了敦煌。看他这架势,是迫不及待的行使他的‘西域使’之职去了。
“你们先下去用膳休息,有事我再让人叫你们。”杨集向听命的侍卫示意。
“卑职告退。”火长行了一礼,在侍卫的带领下,出了军帐。
过了半晌,李靖向杨集躬身一礼,苦笑道:“殿下,高公不在,恐怕张司马、杨民曹等人镇不住甘州将官,咱们还是退兵吧,当务之急是确保甘州不失。”
“退兵吧殿下。”伊州总管薛世雄叹息一声,建议道:“如果突厥来犯之敌在十万以内,大同城将士完全顶得住敌军的攻势,而我等则可以沿着草原东进,断敌粮道,从外面袭扰敌军,等敌军疲劳,我们再里应外合,将之一举击溃。但现在的敌军实在太多了,不仅远超大同城镇承受范围,也不是我等能够袭扰。为今之计,必须竭尽全力保证甘州不失。若是甘州失守,敌军东可威逼雍州,西可占瓜州和伊州,断我等归途,并和吐谷浑连成一片。”
“退兵?”杨集眼中带着几分不甘,好不容易拿下一片沃野千里的草场,以及伊州,此番若退,纯粹是白忙活了一场,最后便宜了步迦可汗,最重要的是失去处月部这头拦路虎以后,步迦可汗只须派几万大军西进,即可和他孙子射匮可汗夹攻泥撅处罗可汗。
泥撅处罗可汗在西突厥大地之上横征暴敛,反他的人多不胜数,而步迦可汗是名正言顺的突厥大可汗,只要他们祖孙击溃不得人心的泥撅处罗可汗,那他们就是西突厥的英雄、救世主,理所当然受到众多大小部落的爱戴,届时大隋西方、西北必将迎来一个强敌,而相对于大隋了如指掌的一马平川北方,这边地形复杂无数倍,等大隋将之摸透,恐怕西突厥已经变成一头巨大的猛兽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李靖摇头长叹,“虽然兵法常说‘出奇制胜’,可是敌我双方兵力的差距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纵有再多阴谋诡计都没有用。要是在地形复杂的地方,倒是可以借山川之险为我所用,可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能够利用的地利几乎没有。一旦我军堂而皇之的东进,步迦可汗只需让三四万军队封死大同城镇,然后在草原之上将我军歼灭,而论起野外作战……”
李靖苦涩道:“不是卑职长他人志气,而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比我们强得太多了。”
“不能退!”杨集霍然起身,咬牙道:“若退,我们的一切努力尽皆落入突厥之手不说,甚至连瓜州也会陷落,届时,突厥和吐谷浑照样连成一片,我大隋的战略纵深将压缩到雍州境内,京畿要地时时刻刻都处于突厥、吐谷浑的威胁之中。而且诸位别忘了,我们在幽州方向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如果我大隋的兵力被牵制在这里,高句丽九成会联合契丹、奚族等族进攻幽州。”
众人心头一凛,这个高句丽始于西汉,他们在中原持续几百年的战乱期间,不但步步蚕食辽东领土、吸纳逃难汉人,而且还吸纳了中原一切先进文化,所执行的官制、军制几乎和大隋一模一样,执行中原制度国家素来都是柔劲十足,比起‘主强则臣从、主弱而臣反’的突厥人,高句丽君臣不仅懂得治理天下、训练军队,国民也有极强的忠君爱国思想,他们对大隋威胁之大,远非突厥可及。
只是高句丽不仅拥有六十多万战兵,而且穷山恶水、不易征伐,此前大隋举三十万水陆之师征伐高句丽,当陆上大军稳步推进之时,负责后勤的大隋水师却在海上遇到大风浪,周罗喉为首的水师差点全军覆没,失去海上补给的陆上大军前方要塞攻克不下,后方又陷入高句丽无休无止的骚扰之中。若非杨谅和高颎、王世积等人带兵有方,及时稳住军心、且战且退,恐怕最后一个人都活不回来。
如果大隋军队尽皆被牵制在西部、西北部,拥有数十万大军的高句丽定然趁虚进攻幽州,若是幽州不宁,对大隋王朝归属不强的北齐旧臣恐怕也会纷纷造反,届时的大隋天下,又将是战争连连、烽火连天。
所以眼前此战,看似是大隋和突厥之争,实则影响巨大,几乎把大隋四塞各国、各部,大隋内部各方势力都牵涉到了。
“殿下顾虑极是。”李靖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只是我军兵力实在太少了,目前是进亦难、退亦难,哪能考虑那么多啊?”
“既然进亦难退亦难,那就化主动为被动,以攻代守,我阿耶敢以五千精兵冲击不可一世、众志成城的沙钵略大军,我就不信我们几万人还干不过士气低迷、内忧外患的步迦可汗。”
关键时刻,杨集拿出了主帅的魄力,而说起自己老子的辉煌战绩时,似乎有了一颗定心丸,凭空多出几分自信,他目光扫过麾下文武,沉声说道:“此事不但关乎我军生死,更关乎整个大隋安危!我们今天要是退了,大隋便会四塞不宁、内部人心动荡,所以便是全军覆没也要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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