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进了房间,杨素便一屁股坐在胡床之上,他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折腾了这么一天下来,也累得不轻,此时没有外人,便卸下了右仆射的面具。
杨玄感为父亲斟了一杯茶,便坐到下首,等父亲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这才低声说道:“我听说您和宇文述发生了争执,却是为何?”
“也没什么。”杨素淡淡的说道:“宇文述和豫章王希望借此机会,将杨勇和柳述等人的党羽、族人一网打尽;而我和晋王、卫王担心杨勇余党狗急跳墙,将严峻的事态进一步闹大,所以我们认为一切都要等到圣人坐稳江山以后再说,可是一旦拖下去,以后将会失去了清洗的借口,最终变成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杨玄感想了想,便疑惑的说道:“孩儿也认为圣人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解除汉王兵权、防止汉王造反,至于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宇文述为何如此不智?难道就不怕杨勇余党引汉王入关么?”
“他不是不智!也不是看不清个中奥妙,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杨素摇了摇头,冷笑道:“先帝宾天之前,我们是一伙的,可新君登基以后,大家为了自家利益,便会自行其道,自古以来尽皆如此,故而大家分道扬镳、反目成仇都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圣人甫一登基,宇文述便不顾大局了。他说出这种不智之言,明显就是希望杨勇余党作乱、汉王谋反,这样才能让他在战争中捞到战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上我、超越我。但是他想多了。”
杨素傲然一笑:“因为汉王就算真的造反了,圣人自然是希望朝廷以雷霆之势镇压汉王,借此战来竖立新君新朝之神威,他又怎么可能放着老夫不用,而是让宇文述去冒险呢?就宇文述那两下子,又有什么资格与老夫争?”
杨玄感默然点头,父亲这番话看似狂傲,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在父亲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只是在灭陈大战里被南陈大将吕忠肃堵过一点时间,但那只是局部战争中的旁枝末节而已;吕忠肃那点微弱的抵抗之力,虽然让隋军进攻势头稍微缓了一缓,但是当潮头猛烈冲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敢在军事方面上说自己超越父亲了。而宇文述虽然不错,可是和父亲比起来,确实是差远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阿耶,您认为圣人对支持杨勇的人不了了之吗?”
“不可能的!”杨素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杨勇余党仍旧实力雄厚,这些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顶多会蛰伏一代人的时间,然后又会卷土重来,圣人怎么可能任由这些人在暗中壮大?更何况类似宇文述的官员大有人在,一个二个都想往上面的位子挪一挪,若是圣人没有把支持杨勇的人拉下马,朝廷哪有那么多的位子来安排自己人?所以不管是在公还是在私,圣人都要收拾支持杨勇的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杨玄感听了这些话,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单单是问了一句“圣人对支持杨勇的人不了了之吗”,父亲便旁征博引,从方方面面来证实其可能性,这份眼光和大局观,自己真是拍马难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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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给杨坚上了香的杨广和杨集也离开了寝宫,一起向大宝殿行去。按古制,杨广本来是要为杨坚守灵的,但皇族不同与普通百姓人家、皇帝也不同普通人、官员,他如今有多如牛毛的事情需要处理,若是不能养好精神,又如何处理规模巨大的国家大事?要重要的是,他要用饱满精神来部署兵力、调动官员,以防国家大丧之际出现的意外和变乱。
杨集也是如此,他虽然不是皇帝,可目前也是杨广不可或缺的臂助,况且他一路从张掖赶来,今天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打了大半天,铁打的身子也会累啊。
“金刚奴,对于我的这番安排,还算满意吧?”杨广边走边问。
杨集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满意了!”
他在凉州本来是有三个职务,其中刺史管政、大总管掌兵、督凉州军事管的是维持地方稳定的州兵,在理政时他是刺史、在掌兵时他是大总管、在处理治安问题时他是督凉州军事。如此细分下来,他个人的影响力、威望也分成了三分,和军司马阴世师、长史高颎(检校长史杨善会)、各州刺史总管的关系,就像是尚书令和六部尚书一样,大家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地位上的差距并不大。
但是经过杨广这么一搞,他就成了三权合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除了没有任命权以外,别的跟汉朝州牧没有什么区别,而凉州治下的所有官员都成了他的直系下属,若是在封建制的年代,大家得说“微臣参见大王”;若是在汉朝,得说“卑职参见主公”。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不想连休闲和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公务大量占用,否则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亲王还有什么意义?
杨广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其实在走出观景楼之前,他就问过杨集要何封赏,杨集唯一的诉求就是减负,要求把他的凉州刺史、右卫上将军卸了,如果不好应付赏罚信明,那就换成只拿俸禄、不干实事散官。然而自己如今不仅给了他三个高禄虚职,还在实职方面,把他升为事务缠身的凉州牧,这个懒鬼自然是不满意了。于是便忍笑道:“我把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督凉州诸军事,改为一个,你不满意?”
杨集苦笑道:“名义虽然只是一个,可事情却变得更多、俸禄变得更少。你让我如何满意得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杨广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我是皇帝了,貌似我的话就是王法了吧?”
“……”杨集立刻熄火,这话若是换作他人来说,那是往死里装逼,但是杨广说出来,却是理所当然。
“无话可说了?”杨广问道:“难道就是因为懒,所以不想当州牧?”
“自然不是!”杨集哪以承认啊?只得说道:“主要是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都没时间陪你小姨子了。我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她至今还没有怀上孩子,她都疑神疑鬼,以为自己不能生。对此可没少担忧过,而我阿娘自我成亲以后,三天两头的就让人往张掖杨府送去这个鞭那个鞭的,搞得我好像不行似得,真是郁闷极了。”
他看了杨广一眼,苦着脸道:“我们是一辈的,可是你连孙子都有几个了,而我这一脉足足少了两辈人,要是我不赶紧把孩子出来,恐怕儿子得和你重孙子玩耍了,未免我的儿子和你的重孙子被人误认是兄弟,所以还是把我这个凉州州牧给下了,还我宽裕的个人时间。”
杨广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模棱两可的说道:“你也知道近来事态严峻,你这个凉州州牧、右卫上将军能够代我做许多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会认认真真的梳理乱七八糟的官制、勋爵制度,到时再酌情考虑你的职位问题。你先去休息吧,我们关系这么好,我肯定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一言为定!”杨集告辞而去。
杨广目送杨集离开,喃喃自语道:“当我好糊弄吗?不将你千奇百怪的奇思妙想全部挖掘出来,我岂会甘休。”
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同,有人即使扛下天下所有重担,他也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处理好如山公务,有的人连一件小事都忙得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杨集明显就是前者,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用人,就拿军队来说,军务繁杂、日常琐事多不胜数,但是杨集治下有十几万大军,他却能干得轻轻松松、潇洒自在,他没有一个兵、一支军队去管理,而是拟好规章制度,然后抓住阴世师、各州总管就可以了。
凉州治下的十几个州的政务也是如此,杨集只要逮住各州刺史、再派萧瑀到处晃悠即可,具体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自他当上凉州大总管、凉州刺史以后,凉州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可凉州上下始终忙中有序、忙而不乱。由此可见杨集用人还是蛮熟练的。
他是那种能够偷懒就不做事的人,再多的事情不可能累倒他。也正是因为杨集能做事、却懒惰,使杨广放心大胆的重用他。
杨广走入主殿所在的院子,见旁边一间小院子灯火通明,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大宝殿,他知道那是看押杨勇的地方,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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