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急忙上前搀扶被拖拽在地的陈劲,一叠声地问道:“陈哥,你在说什么?是看到了野猪吗?”
小金是想到了老徐平时跟他们吹牛讲的话——“你们干久了就知道了,这外头荒地上还能看到野猪呢。”
他转念一想,陈劲说不定早就见过了老徐口中的野猪,怎么可能被一头野猪吓成这样?
小金疑惑地看向晟曜
晟曜呼了口气,望了眼白晓逃跑的方向,回头帮着小金扶起陈劲。
“不是,那是生生。”晟曜选了这个称呼,避免陈劲和小金发现白晓不姓“晟”,“她生病了,所以模样有些吓人。”
陈劲猛地抬头,对上晟曜那张年轻的脸。
晟曜挤出一丝笑,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陈劲又想到了那个冷笑话里的神经病姐姐。他咽了口唾沫,“小伙子,我跟你说,那绝对不是……我在这儿干久了,我见过的。”
他下意识说出了老徐的口头禅。
“我见过很多……这边荒地,还有长寿园,长寿墓区原来是农田,还有荒地,都被这边老百姓拿来当土坟。那时候迁坟,挖出来过……我见到过的。”陈劲有些颠来倒去地说着,抓着晟曜的手用力,瞪着的眼睛和小吴那双充血的眼睛十分相似,“那不是生病!那绝对是、绝对是……跟那种挖出来的棺材里面躺着的……跟那种……那种……”
陈劲结巴起来。
他是长寿园扩建长寿墓区后被招进来的门卫,好些年整日守着西门,正对着的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荒野。那会儿荒野还不是现在这模样。当时这里还有很多农村土葬的坟包,看起来和长寿墓区的坟冢十分相似,却是截然不同两种风格,入夜后却有着相似的气氛。
之后有说市政要求整改,也有说是这片地被卖出去了,总之那些土包都被挖开,腐烂的、完好的棺材都被吊了出来,其中遗体各自火化落葬。
陈劲就见过一些棺材里的腐尸。好一点的,已经变成骸骨或干尸了,能看出个人样,也没什么恶心的东西;差的,棺材腐烂,尸体也腐烂,刨开土的时候,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瞄一眼,就会被那下面膨胀的、腐烂的、钻着蛆虫的尸体给吓得呕吐。
这和他在长寿园见到的一些遗体根本不是一种东西。那些高度腐烂的尸体,让人完全联想不到活人上。
“那不是生病!”陈劲强调,却是不敢说出“尸体”或“死亡”来。
夜风拂过,草叶“沙沙”摇摆,陈劲吓得左右张望。
小吴说错了啊。那不是鬼,那是僵尸啊!陈劲心里大叫着。
晟曜耐心地说道:“那真的是生病,是一种罕见病,所以她的模样才会变得那么奇怪。你们白天见到她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劲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了当时厕所内奇怪的声响,还有那女孩出来后,袖子贴着骨头的模样。
陈劲又要说什么。
晟曜先一步说道:“她只是生病了。我会带她去看病,治好了就行了。她有些害怕,看起来模样也是有些吓人,但这都是很正常的。”
小金挠着头,“那太可怜了。那小姑娘年纪很小吧?长得还那么好看。”
晟曜笑了笑,“她会康复的。”
“嗯。”小金点点头,又对陈劲道,“那陈哥,我们继续帮着找吧。我刚叫了徐哥他们过来。她应该就是一直藏在这片地方了。真是……”他嘟嘟囔囔,“讳疾忌医可不好啊。该看医生还是得看医生,不能怕打针吃药。”
晟曜赞同道:“就是这样。”
陈劲感到荒唐。他好像变成了之前的小吴,说的话根本没人相信,身边人自说自话,完全无视了他。
小金已经转移了注意力,拿着手电,对远处的光源招呼:“徐哥!这儿呢!那小姑娘肯定就藏在这片!”
老徐也远远喊着:“我们刚从办公室一路过来,没见到人!”
“她还在这里!”小金扯着嗓子喊,往老徐的方向走了几步,松开了扶着的陈劲。
陈劲拉扯了一把晟曜,“小兄弟,我跟你说真的!她那个样子……”
“我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怕,但这是因为她生病了。”晟曜微笑着。
陈劲觉得生病的是面前的晟曜。
他只好换了种说法,“她得那种病,她家人呢?她家人不要她了吧?你愿意跟她好,带她看病,你的家人呢?你家人能同意?”
晟曜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脑海中浮现了清冷的家,也浮现出了黑色墓碑上黑色的名字。他的表情变得茫然。
陈劲见这么说有效果,又加了一把火,“你父母怎么都不可能同意的吧?你还年轻呢,你还有大好前程呢。你不要想当然,觉得这事情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就很简单。再说了,你跟她认识才多久啊?就那么死心眼,非她不可了?你现在满腔爱意,一年后呢?两年后呢?”
陈劲此刻全是好意,劝说晟曜的样子十分真诚。
晟曜望了眼长寿园的方向。
“我不觉得这事情很简单。”他突然笑了一声,“就是我刚告白,都被拒绝了。哪有可能那么简单地谈恋爱啊?总有难过的时候,会遇到困难,会碰到麻烦。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
他看向陈劲,“只要人还在一起,就行了。”
陈劲愣住了。
晟曜推开陈劲一直拽着他的手,“我要去找她了。”
这么说着,晟曜往长寿园的方向跑去。
荒野中,老徐、小金等人还在咋咋乎乎地找着白晓,没发现跑走的晟曜。
陈劲站在原地,许久都回不过神。
……
哒、哒……
黑暗的电视房内,医生皱着眉头,指甲一下下敲击着沙发扶手,像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没看电视屏幕,但那两颗幽蓝色的眼瞳总是时不时地瞟一下,像是做作业时偷摸着看电视的小学生。
“唉……”长长的叹息,是一种多重奏,指甲上的那些脸同医生一起叹息着,带着笑、带着悲、带着怒。
敲击声停止。
医生总算好好地看向了电视。
屏幕上是一幕远景。晟曜进了传统墓区后,就放慢了脚步。他的视线始终看向“正前方”,像是在看着电视前的医生。医生也凝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看穿他的心思。
镜头拉远一些。
月光下,一排排墓碑无声矗立,墓碑上的遗照有些模糊,让人看不清那些毫无生气的脸。
镜头随着晟曜的脚步移动,落在了唯一一张栩栩如生的遗照上。
在那年轻女人的遗照边,一只残缺丑陋的头颅正靠着墓碑,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望向了晟曜。
晟曜的影子覆盖在了那腐烂的尸体上,像是温柔的怀抱。
啪!
医生双手合拢,十指交叠,身体前倾,手撑在双膝上,脑袋则支在双手上。
他又恢复成了那兴味盎然的姿势,双眼睁大,盯着电视屏幕。
……
晟曜蹲下了身,向瘫软在墓碑上的白晓伸出手,“生生,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白晓此时已经没有了行动的能力,浑浊的眼珠中似有愤怒,也有无奈和感动。
晟曜轻柔地抱起了白晓,定定看了一会儿墓碑上年轻女人的遗照。
他抱着白晓走出了传统墓区,往警卫室方向走去。
警卫室的门一推就开。房间里没开灯,只有被遮挡的窗户缝隙显示出一条亮光,除此之外,就是门口投射进来的月光。月光中是晟曜抱着白晓的影子。
白晓头靠着晟曜肩膀,双腿垂在晟曜的臂弯中。只见那影子的双腿骨瘦如柴,裤子空荡荡地飘着。
晟曜将白晓小心地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在警卫室翻找起来。
他之前两次被带来警卫室,就有扫一眼警卫室里的杂物。现在有的放矢地寻找,他很快就找到了所需要的工具。
晟曜提着工具,蹲在白晓面前,温柔说道:“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白晓只剩下颈椎的脖子无法发出声音,嘴唇开合,也只能听到牙齿碰撞之声。
晟曜站起身,快步跑出了警卫室,冲回到了白晓的墓碑之前。
他要带白晓去治病。那个怪物诊所一定有办法治疗白晓。但既然是治病,总得给医生一个病人。白晓那模样,的确像是病人,可是……
晟曜看向了白晓的遗照,视线一点点下移,落在了墓穴上。
衣服下的肌肉隆起,在晟曜未曾发现的时候,有青涩筋脉如纹身般一点点显现,一路蔓延到晟曜的掌心。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此刻却是轻松地将工具的利刃插入墓穴缝隙,如刀切豆腐一般,划开了水泥石封,撬开了墓穴。
墓穴内塞着个简易的骨灰盒。
晟曜小心地捧出骨灰盒,只觉得它轻如鹅毛。他将骨灰盒放到一边,又将墓穴复原。
做完这些,他才抱着骨灰盒回到了警卫室。
“我们这就走了。再等等。”晟曜像是哄孩子般哄着白晓,将工具复归原位,又找了袋子装好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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