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音听着娇喜调笑,虽是羞臊但还是问:“你不随着进京又是要去哪里?乔四被铜钱熏臭的心,可不会轻易放人自由。”
她接过旗袍,倚在床柱旁,有一眼没一眼扫过衣襟上滚圆的珍珠扣,白莹莹的,像传教士给的那颗药片,又圆又大,忒苦,掰成两瓣,咕嘟咕嘟就着白开水方灌下肚去,却十分见效,烧很快止住,就是浑身乏力,说过这段话心底起气,头也觉得晕乎。
娇喜斜眼睨着桂音,笑道:“瞧你软绵绵的样儿,怕是饿着了吧。”
她也不起身,只伸长胳臂在自己床铺里掏呀掏的,掏出个透明玻璃纸包裹的东西,递了过去。
桂音接在手里,凑近烛火一看,里面有四五个鹅油黄圆形糕点,猜测着问:“黄桥烧饼么?”
娇喜鼻底哼了一声,“土丫头!是在洋人店里得的,名叫面包,他们会用片刀从中划成两半,夹些果酱吃,有苹果味、蜜桃味还有金橘味的,那些果酱死贵没舍得买,我就夹着枣子泥,或白口吃也好。”
随后她又添了句:“黄桥烧饼那酥皮咬一口,衣前窸窸窣窣掉屑屑,着实丢脸面。”
“你忘本了你!”桂音听得轻笑,打开玻璃纸的封口,是用细细的金锡箔条锢系的,她就不喜,这锡箔素来折元宝烧给死人用,洋人不懂无畏,可她心里门清儿。
她拈起一个咬在嘴里,看着饱胀鼓实的面团,白牙上下一碰便如撒气的皮球,愈嚼愈空,到后来就这样消失在齿间。
她还是喜欢黄桥烧饼,满嘴流香不说,嚼起来实在,哪怕白芝麻一两颗掐进牙缝里也乐意。
桂香慢慢吃着,又问一遍:“你真要往关东那里去?”
娇喜点点头,起身与她并肩坐在床沿边,看着纸窗上月光渐满,树影参差摇曳,眼神有些发怔,“今日遇见个关东来的王姓老板,有钱的主儿,没怎么见过南方姑娘,便一心要纳我做妾,他无父无母无兄嫂,大老婆年前得痨病死了,也不打算再娶,我觉得挺好,遂打定主意随他走。乔四那边不由我出面,他自会去搞定。”
一缕柔软碎发悄无声息地遮住眼帘,她抬手往耳后撩了撩,“我如今二十,说不大也不小,整日里似无根浮萍四处飘流,老话儿说花无百日红,再过些日子年老色衰嗓子哑了,连个依傍的人都难寻,凭乔四无良的心思,那时把我卖进暗寮都指不定,倒不如趁此机会赌个半生安宁。”
桂音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稍默片刻道:“那王老板既然有欢喜之意,索性求他把你娶了可好?”
娇喜笑了,轻抚她的头,“你是烧昏了头么?伶仃下九流身份可配不起正妻位,纵是男人愿意也不敢担险,会被戳脊梁骨辱没门风的。”
忽听廊上有脚步声,是唱完戏的师兄姐们回来,显见已知娇喜的事,都围拢过来恭贺,一时房里热闹得不行。
桂音把吃剩的面包重新用金锡箔条扎紧,依旧放回娇喜床内。
她听说洋人的面包是用黄油拌了面粉烘烤的,只觉喉咙腻腻的,胃里泛起恶心,便走出屋子,在院里寻着棵芭蕉叶底吐了一回。
她擦擦嘴欲站起时,听得乔四在同老婆叶氏说话:“那王老板倒大方,出手就两百两买下娇喜,早知这般该多讹他些银子才是。”
又听叶氏冷笑,“你可是舍不得?那样的破烂货儿进了京城,唱戏比不得人家,只会一贯撒痴弄憨,过个几年,卖她百两银子都没人搭理,倒不如趁今大家都如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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