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上有一道登云梯,据说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当你踏前一万步,登梯而上,便可以跨过天的尽头,踏上星河,迈入仙界。
张舟粥的面前,就是这一条登仙路。
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走近几步,转身,坐在第一条长阶之上,将素雪剑垫在头下躺好,静静看着天空。
晴空万里,又是一个适合晒太阳的好天气。
他到不周山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人。
杀一个人。
百无聊赖中,他把腿肚上的烟枪解下,默默摸出最后一小块福寿膏。
火苗窜起的瞬间,世界突然喧闹起来。
人世繁华,小楼夜雨,灯火游船,又是一年除夕夜。
张舟粥突然笑起来,他探手去捏吊在他脖颈边上的一对小小虎头鞋,身旁的妻子静静抬眼,和他一同看着烟花从天空滑落。
“我记得,好早好早以前,在京城,我们也这样看过烟花。”妻子突然开口。
张舟粥点点头,“二十年了,好快。”
“老大年后就要成亲了。”妻子从他背上把一个吵嚷着的调皮男童抱下,牵住小手,“锡儿,乖乖,爹累了,自己走罢。”扭头再看张舟粥,“好歹办完婚事再走。”
“哼,办什么办。臭小子,老子的聪明才智一点都没继承。”张舟粥叹口气,“好在和他爹当年一样命犯桃花,风流倜傥,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喜欢。我也就直接告诉你,咱们这媳妇不够厉害,以后这臭小子娶妾成亲的时候还多着呢。”
“呵。”妻子笑盈盈看他,“有些话,第一次听,还蛮新鲜的。”
“我这不是因为夫人厉害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敢沾身,这怎么说,自视清高,高风亮节。”
妻只是笑,静静看他,眼里含了泪。
张舟粥腿肚子突然挨了一脚,有些痛,抽了抽鼻子,悠悠醒转。
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在身旁坐下,跟自己一起躺在长阶上晒太阳。
“怎么抽上这个了。”
张舟粥笑笑,“烦心事多,每天抽上一点点,习惯了。”
“你老了。”
“哎哟,我这年纪明明是风华正茂。”张舟粥蓄起了胡须,额角上也起了皱纹,转头细细打量面前面容俊朗的年青女子,一如记忆中的样子,丝毫未变,“倒是师姐你,这么些年,就只变了一点点。”
“哪一点?”
“好看了一点点。”
俩人对视着,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渐渐散去,何春夏扭头,看向天空,“你家里人都安置好了?”
“嗯。”张舟粥点点头,也扭过头看天,“夫人问你好,锡儿,我最近生的那个,是真的调皮捣蛋。老大,不成器的东西,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差点没坏了人家的名声,现在应该把姑娘娶进门了。不过臭小子挺会算账的,这辈子家大业大穷不了,张家的香火,勉勉强强可以交给他...”
何春夏默默听着张舟粥的家长里短,突然嗤鼻一笑。
“哈哈,师姐,我是不是还是和当年一样话多。”
“嗯。二十年,像梦一样。”何春夏叹口气,“对了,我记得,从我们和巫马坤一起离开南京以后,你就一直在做噩梦,这么些年了,你还会做噩梦吗?”
“做啊,每天都做。”张舟粥笑笑,“好像有人,在无数次的重复我的一生,从十七岁那年到死去。我经历的事情也都变来变去的,好像做不同的事情就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然后好像是我做着这样那样不同的决定,走着这样那样不同的路,就会看见这样那样不同的风景。”
张舟粥继续说话,“有些梦真的很有意思啦。比如我到京城之后,找到了一个叫孙如虎的铁匠,弄出来各种先进火器,什么反器材狙击步枪,威力跟大炮一样,直接轰杀了余子柒,结果我被朝廷追杀,惨死在乱刀下。还有一次我从小小锦衣卫做起,工于心计,心狠手辣,被小皇子尊为国师,权倾朝野,结果被美妾的一杯毒酒弄死了。啧啧啧,哈哈,都不太像我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梦罢了。”何春夏默默起身,“走到这里,还能和你叙叙旧,真好。”
张舟粥笑着抬眼看她,她带了一个很大的剑匣立在一边,他认得剑匣顶端露出的每一只剑柄,每一把剑。
长恨,秋水,断云,墨玉,雾山,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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