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缓缓睁开的血红双眸。
李青蓝,她的父亲。
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登上天心岛,面对无尽无穷的海天高喊出声的小小身影。
一颗沙粒,一粒尘埃。
拔出剑来,碾碎星河。
...
一个短暂又炽热的梦。
她睁开眼,不肯落泪。
放眼望去,依旧是无尽无穷的黑。
她突然很讨厌这个地方,想要转身离去,走过两步,庄周在她身后轻轻叹息,“何姑娘,我和你父亲,想了法子,让我可以穿过这道屏障,去往天外天,请你,助我这一回。”
“好,如何?”她停步。
“长恨,死在长恨剑下的魂魄,都会被锁进长恨,打上天的烙印,我的那缕残魄正是如此,让它回归,与我的魂魄交织,再将我杀掉,这样我保留着自我,却带着天的痕迹,再向上飞,便可以骗过通天建木。”庄周叹了口气,“也许此法会失败,我也将化作枝头上一颗星辰,但总得试上一试。”
何春夏翻了个白眼,“刚刚才把我震伤,说三个月内不能动驭剑的念头...”
庄周脸色微变,“我也是初次来此,震惊之余,竟忘却此事。”懊恼叹气,“这玉棺,最多还能再亮半个时辰,两界被打通,闹出如此大动静来,天不会不知晓。连这石桥,在日出前都会被重新封上,下次有机会再进此界,怕不要等到什么时日,何姑娘...”庄周躬下身来,当即就要行礼拜过。
“别帮他!”
何春夏正有所动容,将点头答应时,慕容秋敏出口打断,“这老小子,满口的悲天悯人,虚情假意!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将飞升直上天外天,再也不会被天束缚,和其他神祇一样永生。他在世上活了两千年,两千年!他做了什么?杀人?夺宝?一个自私至极的懦夫!凭几句话就想逃脱出天的枷锁?没那么容易!”
庄周默然,并不出口反驳。
“说话啊!”慕容秋敏瞪向庄周,尖利的声音响彻两界,“你活了春夏一百倍的岁数,你要让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去和她父亲一样豁出命去拔剑问天!如今伤了她的你,又要让她付出魂魄受损的代价来让你逃向天外天?凭什么?你要这样一个小姑娘死在你的前头?”
庄周无言以对,沉默着摸向那棺椁,玉棺中被封印的,均是幽族的魂魄,而他,一个苟活于世的幸存者...还有半个时辰...他自恃长辈身份,断然不肯再度开口相求,两千年才等来的一个机会,难道就这样擦肩而过?
“流星...流星!”
只有李思怡还盯着天穹,众人一齐抬头,一道火光燃起,从枝头直直落下...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庄周动了火气,提过没了夜明珠的海云灯,转身就沿着石桥往外逃,跑过一阵回头,众人还在原地看那火焰落下,只得提气,一声凤鸣!
“天发现了!走!”
“开棺啊!”慕容秋敏挪动脚步,依旧要去吼在前方领跑的少年郎。
庄周头也不回,径直冲出石桥,随即就是清脆的凤鸣声,草场上昏昏欲睡的武当弟子立刻被惊醒,疑惑地看向从石桥上拼命向外跑的众人。
“那不是杀欧门主的妖怪吗...”
庄周当即开口大吼,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的话语,“山要塌了,逃!”
斜着的崖壁开始颤抖,有碎石从空中坠落,砸在草场之上,仍有弟子满脸狐疑,渴望地看向那石桥玉棺,不肯挪步。
洞中已是另番奇景,再不见那阴水,九条金龙的口中,那偌大的夜明珠散出幽亮的磷光,整座玉棺通体透亮,贪念与侥幸让这些人的双眼狂热起来,搏一搏,奔上石桥,开棺夺宝!
这念头在顷刻间就被打消,一道火光从天直下,重重砸在那玉棺之上!霎时间,整座石桥腾起熊熊燃烧的烈火!
众弟子再无贪念,转身就逃。
火焰之中,好似有一个身影踏着石桥,迈向人间。
庄周抬手一翻,身后的场景出现在山纹青铜镜的镜面之上,那火光中,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
两人的眼神,隔着那枚铜镜对视,庄周只觉心口一紧,呕出口鲜血,摔倒在地。
此刻,已有大块岩石从崖壁上脱落砸下,整块斜出的崖壁将拍落在草场,将阴水,玉棺,石桥,烈火,统统埋下。
追上来的叶殊赶忙跌倒的庄周背起,继续快跑,背上的少年,比想象中要轻许多...
清幽小院,羹已喝完。
莫青衫身子不好,到院里便睡了。
倒是胡弦月,在听完李思怡的哭诉后,一声不吭,只是从行李中取了他的胡琴过来,拉了几声。
山雾中,颇有些悲戚之意。
“别拉了,太悲,听着,像是要送人离去。”慕容秋敏不满,闭眼,困意上来,和衣,静静睡下。
庄周笑笑,偏头去看何春夏,她已和李思怡一起倚在井边睡着,叶殊正取了些厚实衣服来给两人盖上。
“我要走了。”庄周起身,将山纹青铜镜,海云珠灯和凤凰玉晗三件宝物在自己先前坐着的板凳上放好。
“嗯。”叶殊点点头,又拿了件衣裳去给慕容秋敏盖。
“胡琴再拉一拉,好听。”
“嗯。”胡弦月点点头,手指刚搭上琴弦,被叶殊轻轻拦下,叶殊指了指睡着的三人,摇摇头。
庄周动身挪步,走出几步,回头,遗憾的目光停在长恨上。
看过一眼,够了。
他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一个好久不见,来取他魂魄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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