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灯光的角度出现了偏差，虞芷芃转头过去处理了一下，而等她回来，发现打扮妥当的“静妃”魏岚已经就位，并且正在和“皇帝”林子周说话，似乎在交流一会的走戏动作。
虞芷芃认真打量了一番，还好，迷弟的表情崩住了，能拍。
这场戏，“静妃”刚刚恢复“争宠”模式，还比较低调温婉，而“皇帝”也不过是被“皇后”与“越妃”闹得心烦，找个安静的“老人”放松一番，压根没有什么尊重和感情可言。
林子周在捧着剧本走戏时，看到魏岚低头下跪，眼里的惭愧差点刹不住，完全看不到之前那个在群戏中，帮助导演，镇住“满朝文武”的霸道模样。
姚玄意都忍不住过来询问：“这是咋了？林老师是欠魏岚姐债？”
虞芷芃翻了个白眼，也没有什么保密的想法，对方都这么明显了，谁也没有瞎呀：“追星族的情债。”
姚玄意咋舌：“……好吧。”八卦这东西，还是要一个心理优势的，对着老前辈聊风花雪月，总是不太得劲。
准备妥当，虞芷芃刚刚喊了“开始”，林子周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又成为了那个“皇帝”，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因为身边的人，无论“高湛”还是“静妃”，都与奴婢无异，他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要知道，“太子”和“誉王”这两个儿子好歹已经成了气候，想处置还要讲究一个法理程序，这些后宫中人，死了，连个声音都不会发出。
面对“静妃”的“服侍”，“皇帝”很满意，可是他的眼神中，都是那种看待宠物的轻慢，给了口头的“赞许”，便是恩赐。“静妃”显然深知这一点，非常柔顺地低头，将自己妥善地安置在尘埃处，感恩着“皇帝”的“眷顾”。
虞芷芃一边喊“通过”，一边在心底也松口气：没错，林老师，保持住，只有优秀的表演才能够博取到“女神”的垂爱。
两个前辈演好了戏，他们私下的事情，剧组都非常默契地避开不提。
九月开学之前，属于“皇帝”林子周的重场戏，也是杀青戏开拍。
说是杀青戏，其实也分了三天，转移了三个场景，是“皇帝”被“太子萧景琰”带全部朝臣跪求重审“赤焰冤案”，他从朝堂惊恐，到偏殿愤怒，又到找“苏哲”正堂谈话，最终被迫同意了“重审”。
可以说，在这三场戏里，“皇帝”的情绪极为强烈，面对歌舞升平后，权柄被夺走，名誉被撕开的可怕景象，他一直在做出徒劳的反击，直到意识到对方索要的，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些，才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也算是做出妥协和退让。
林子周也不再时时寻找魏岚的身影，哪怕在“朝堂”戏份中，他都没怎么看向站立身侧的“静妃”，而是捧着剧本一点点地琢磨，还和道具管理人员讨论应该怎么发力摔东西。
等到正式开拍，“皇帝”被突然的“请命”激怒，拿起宝剑指向“太子萧景琰”，所有人都慌忙试图前来救人，而特写镜头却拍到，他的表情一点点地变化，原本精神极好的中年人形态，仿佛在这短短几分钟里，老了十多岁，就连没有多少白色的头发，似乎也在光晕中化作一片全白。
这一场戏，出场人数多，机位也很复杂，反复拍摄了六次，磨蹭了一天半，才算是搞定了素材，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第二场就好多了，只有“皇帝”和“静妃”的对话。
林子周的表演方式，和上辈子那版的有不少差别，他没有摆出太多癫狂甚至神经质的动作，看得出“皇帝”似乎还想拿回自己在“静妃”面前的主动权，可是眼神里面的狠戾和害怕交替闪烁，足够说明他的色厉内荏。“静妃”的眼泪，在他的眼中也变得伪善而一文不值。
至于第三场，“皇帝”和“林殊”的告别，场景又回到了第一天拍摄的正殿中。
面对“林殊”的质询，“皇帝”完全不相信这件事没有阴谋。因为在皇权中浸淫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政治”叙事，也就是任何决策，都是为了夺取话语权。翻案，那就是在否定判案的“皇帝”，是在抹杀他的功绩；至于提到什么“林燮”，桀骜不驯的将军，肯定是拥兵自重；直言进谏的“前太子祁王”，不用解释，就是靠着进言来获取朝堂的舆论，架空皇帝的位置。
所以，无论“林殊”如何说起人心，说起天下公道，说起那些理想和信任，“皇帝”也就是听听罢了，充耳不闻。
只是情势比人强，“太子萧景琰”确实得到了实权，“皇帝”认命了，他手里的牌没法翻盘，那就翻案吧。可是，“林殊”依然不能够复活，因为他是那场惨剧的“人证”，他活着，就是“耻辱”的痕迹，无法让过去的事情真的过去。
而直到“林殊”点头同意了，“皇帝”才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曾经，眼前的男子还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是他妹妹生下的孩子，也是他结义兄弟的独子，在没有皇权危机的时候，所有人都快乐地在一起玩耍……
虞芷芃盯着镜头追随“梅长苏”走远，然后拉开，隐约能够看到后面佝偻的“皇帝”，表情温和又绝望。可是无论“皇帝”是哭了也好，是跪下了也好，都不重要了，因为等待着道歉，等待着翻案和清白的人，统统都已经离开人世了。
“梅长苏”走出镜头范围，虞芷芃便喊了“通过”，让两个演员过来一起检查成片。没错，这两个人比虞芷芃还要看重自己的表演，时间再紧，都要过来查看一番，方便后面重来的时候，能够进行改进。
姚玄意凑过来送水，看林子周心情不错，便拍了个马屁：“林老师演得太棒了，我在镜头外面守着，都想哭。”
林子周闻言抬头：“那是因为我应该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哈？”姚玄意没料到对方会回话，愣了一下，不自觉看向虞芷芃。
而虞芷芃却能看到林子周的精神，已经因为频繁入戏而出现了某些异状。这也就是快要杀青，不然真该让他停下来休息。既然林子周想说话来调整思绪，那也不错。考虑到这个，虞芷芃便给姚玄意使了个眼神。
姚玄意立刻意会，接话道：“您也觉得‘皇帝’的做法没错吗？可是这个场面就是众叛亲离啊。”这一幕很有感染力，男主角“梅长苏”所说的那些曾经的过往，也确实非常动人，观众都是能够带入到那种悲愤中的。
林子周缓缓摇头：“他从登基到现在，已经在皇位上面超过三十年，早就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在社会相对平稳的环境下，保持朝堂的势力平衡，不会影响到上位者的权威，执行政策的系统都能够准确地完成指令，这才是皇者的日常。仁义礼信，在皇者那里，都是统治下属所用的思想口号，是束缚他人而非自我劝诫的道理。如果用感情和信任来做皇帝，他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而比如‘夏江’和‘谢玉’这种有污点的能干人，确实是上位者的最爱，好用，听话，随时能抛弃，相当于处理了事情还没有责任，那么他们私下的道德问题，都不是问题……”
虞芷芃听着他的话音已经开始变化了，赶紧叫出声：“林老师，咱们再来一次？”别反思“帝王之道”了，还是赶紧拍完了这场戏，回家休息一下，做个正常的老百姓吧。
“哦，好。”果然，老牌的演员素质很高，刚刚对着拍摄成品盘点过表演的优缺点，立刻能够入戏重来。
而这一次，“皇帝”的眼神更加幽深了，尤其是在说“林殊”不能再出现于朝堂和天下人眼前的时候，嗓音微微飘远，仿佛一个冷酷的机械，在阅读终极审判书，整个人都有些鬼气，仿佛一个黑色的恶魔，盘踞在宽大的龙座上面，瑟缩在殿堂的最深最暗处。
虞芷芃摸索了一下下巴，找来林一斌，再补了一道光，等到“皇帝”含泪说起曾经，一道柔柔的光线落在了他的脸上，映射出两道泪痕。
明明应该是有些温情闪烁的画面，在层层垂幔之下，在他凌乱却繁复的龙袍纹路中，有些诡异的滑稽。
“帝皇”，既然如此眷念权柄，就在这深宫中，献祭自己的灵魂吧，所谓君臣之义、夫妻之情、父子之爱，都不要再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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