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缥缈而虚空:“楚,长江下游,战国时期,属于楚国。”
刚才我才如同过江之鲫,在这浑水之中,搅合了一番。按理说,此时应该意兴正浓,兴致正佳。岂知,一听到张老师如梦似幻的声音,我的两个眼皮,就莫名地沉重起来。
秋日的楚地大江,浩渺的烟波,仿佛正气势恢宏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准确的说,正洋洋洒洒地进入我的梦境。
入学第一天,班主任的第一堂课,怎么可以公然,酣然入梦?
这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虽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但,尊师重道的美德,还是完美具备的。
重要的品质,显然是要三遍以上地强调。
于是,我艰难地,用手狠狠地揉了揉,我惺忪的睡眼。我将腰背挺得直了直,并且左右晃动我的头,企图用不规则的物理运动,来驱散顽固的睡意。
就在我的眼光,游离不定的时候,我突然瞟到,隔壁的圆脸小姐姐,也在好奇地用眼睛瞟我。
看来,走神的不止我一个。
上课走神,可能非但不是对老师不友善的行为,反而可能是一种为了忠实追随老师,摆脱困倦的奋力挣扎。
于是我扭过头,望了望圆脸小姐姐,小声歉意道:“刚才我没有及时理解你的提醒。浪费了你的一腔仗义。”
圆脸小姐姐冲着我笑了笑,眼睛弯弯的,脸蛋红扑扑的。她的音调,有点老气横秋:“也怪我,写得确实有点,令人费解。”她又眨眨眼睛,颇为友好地道:“我叫陆敏。以后有啥不明白的,问我就是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简直就是,我到了这个学校以后,唯一让我觉得心头一暖的时刻。
可能是冷风冷雨中,混迹太久了,遇到星点烛火,也会觉得温暖异常。
我使劲地眨眨眼睛,将微微湿润的眼眶,胡乱遮掩了过去。
陆敏没有注意到我的多愁善感。她继续凑过来,露出一副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表情,问道:“欧阳,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
“韶华。”我犹豫了一下。但为了表达,对这个给我一丝温暖的陆敏的信任,我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将我原来学校的名字告诉了她。
我平生不太喜欢向别人暴露自己的私事。
这给我一种,被人围观的感觉。
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就像是古时罪犯被游街。
无所遁形,体无完肤。
也许做个透明的人,藏在人们注视不到的地方,才能让我真正感到安全和舒适。
其中的缘由,大概是,我对他人的难以信任,和极度的戒备。
我的纠结,还没有结束,就被一阵惊呼打断。只听见陆敏大惊小怪地道:“韶华?那可是重点中学!比我们的晋诚好了几万倍。”说完,她把脸凑到我跟前,露出个扭曲的表情,仿佛我是个天外来客。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从韶华转学来晋诚?”陆敏显然把张老师不是个善茬这码事情完全忘记了。在张老师的柔声细语声中,她继续向着我刨根问底:“你不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被韶华赶出来的吧?”
这个莫须有的了不得的大错,还没有从我的口中,被问出来。只听见,张老师绵长悠远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阴厉。
这高亢阴厉的声音,竟然还和我有关:“欧阳君,陆敏,你们两个讨论得那么火热,想必是对辛弃疾的这首水龙吟很有感触。那么,欧阳君,你且来说一说,把吴钩看了,栏杆拍扁,无人会,登临意。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如同煮熟的浆糊,卜朵卜朵地沸腾开了。
之所以说是浆糊,是因为我即使不犯困,也难以理解,千年前的辛弃疾,到底在絮絮叨叨个啥。
现在被张老师,当众发问,我这一头浆糊,就更糊了。
有人说,紧张的时候,脑子是一片空白。
我倒是觉得,此刻我的脑子,满满当当的,一晃荡,仿佛满是水声。
可能是看到我,一脸错愕的样子,张老师有些不耐烦,又幽幽地重复了一遍:“欧阳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惊,房颤心率又奔腾而来。我的脸,涨得通红,扭捏道:“大概就是说,辛弃疾用吴钩钓鱼,因为一无所获,顿胸锤足,拍打栏杆已泄愤慨之情。”
话音一落,教室之中,竟然发出一种,奇怪的猪叫般的声音。
仿佛是有人,捂着嘴,拼命忍着笑。但是又不争气地,从嘴角,漏出些许气来,因而发出怪声。
而张老师,也不知道是被我的回答,还是被这猪叫声,惹得颇为不快。
“钓鱼?”她的眼睛还是凝视着右上方,但是,却眯成了一条缝。
仿佛,张老师,正眯着眼睛,与千年前尴尬钓鱼的辛弃疾,尴尬对视。
对视良久,张老师终于张开嘴,仿佛是想对我冷嘲热讽一番。
幸亏此时,放学的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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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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