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是顾植民人生中的转折之年。
首桩大事,当然是与徐小姐成婚。新婚之夜,在三两好友的见证下,两人在租下的蒲石路亭子间里成了亲。除了岳父岳母,还有小董、袁焕侠以及徐小姐的同学姐妹。
许广胜作为顾家人的代表,也参加了婚礼,还把客人们照顾得妥帖而且周到。酒筵既散,宾主尽欢。许广胜最后一个离开,当时他已喝得烂醉,拉着顾植民的手,又忆起翠翠来,不由泪眼汪汪时,神色凄楚。
许广胜感慨说,要是翠翠还在,他必然也会珍爱她一辈子。顾植民回忆往昔,也感概万千,眼泛泪光。他抱住许广胜,说他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上海滩,路漫漫,将来还要一起闯。
第二桩事,便是应允了范春城的邀约,去了先施公司做销售员。
徐帧志听了丈夫的决定,初是默默不语。到了第二天,顾植民回家,便见她已拿出一双体己镯子当掉,给他置办了一身笔挺的洋装。
夫妻俩谁也没再为此事说半句话,顾植民终于踏进了先施百货,柜员们都把范春城叫做师父。顾植民也毕恭毕敬,跟着拜师。与邀他进先施不同,范春城却一脸冷淡,只让他扫地打杂,开门迎送,根本不安排正经差事。
顾植民只是纳闷,同侪也窃窃私语。他这才晓得,原来自己薪水是中上收入,比其他人高上不少——月薪两百块大洋雇了一个扫地工,商场里自然訾议风起,顾植民却不为所动,安排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每日洒扫庭除,把地板拖得如同镜子,把桌椅柜台擦得微尘不染,甚至厕所里也清香袅袅,全无一丝气味。
隔了十来日,先施公司大老板马应彪从香港来,甫一进店,便夸卫生体面。范春城于是拉过顾植民一番举荐,还让他当老板的面,表演辨香识物的功夫,周围人莫不惊服,马老板直夸范春城慧眼识珠,为先施延揽了一个人才。
顾植民方晓得范襄理的用心,想私下感谢,却不料范春城一眼窥透他心思,道:“你也莫谢我,安排你扫地,你既不质疑,也无怨言,还勤恳精细,这才有机缘被马老板赏识——他若不认可,我应你高薪,又安能令人心服口服?”
一番话显出大智慧。顾植民愈发宾服范春城,范春城依旧冷面如霜,他召集销售员开会,询问柜台安排,老员工自然嫉妒顾植民起势太高,齐声合力,将他排挤到一个鸟不拉屎的新品国货柜台。
有了上次经验,顾植民仍然不发一言,只是收拾东西,默默过去,将柜台玻璃擦得锃亮。
这里只卖一种香粉,牌子名叫“蕊仙”,柜台缩在楼梯转角,整日无人问津。顾植民先尝试一番,品质倒是拿得出手,不输某些洋货的中品,定价一匣七角,倒也无几多利润空间。如若好好营作,应该大有可为。可惜他虽有兜售新货的经验,却没有站柜台的阅历,街头学的那些话术,在商场里用起来反倒显得廉价低端。
顾植民不能靠等,只能动脑筋拉客人,他扮小丑、演杂耍、用气球吸引孩子,气球发完了,但收效甚微,即使有客人被拉过来,一看是不知名的国货,也纷纷摇头离开。
天长日久,同侪的嘲讽也传到顾植民耳里。
“小顾这人只会耍花枪,正经事办不成半桩。”
“可不是,一个混大街的瘪三,怎能配上两百元的薪水?”
顾植民兀自惆怅,因怕徐小姐担心,回家前总换上一副欢天喜地的面孔,张口闭口都是在先施如鱼得水,只将抑郁憋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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