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日后你我是同门道友,亦无需再以仙长相称。”
“知道了,仙长。”
楚天望着少女瘦弱的身躯,无奈一笑,倒底没把过往经验告诉她。自己所以为的乾坤,或许在对方那里等同于虚空,较之多言,不如令其自行体悟。
待试炼钟声响起,泱泱人群向问心路挪动,淹没了少女的身影,他释怀一笑,转身离去。
人多声杂,岳无蘅置身当中只听得一脑袋的嗡嗡作响,不胜其烦,故而放慢步伐,缀在队伍后面。
她来得最迟,没有听到白色法袍修士的训诫,耳边掠过众人谈论风生,只捡着几句有用之语。
最初和最后一批试炼,掌门和诸长老会在闻道梯尽头等候他们,若表现得好,入了他们的法眼,修仙之路便通畅万分。
看众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岳无蘅不忍打破他们的妄想,便是无情道主这般天资纵横的人物,也是从昆吾外门弟子做起,一步步进入核心弟子的行列。
那法袍修士如此而言,也不知道是何意图。
岳无蘅忖思片刻,待回过神来时,愕然发现前面的人群消失不见,转而替代的是一处熟悉的院落。
她心中莫名悸动,连呼吸也放缓下来。
阿娘此时站在廊下,手里握着寒梅图,眉目带笑,夸道:“念云画得很好。”
念云。
云是阿娘的姓,昔日的辉煌,如今只是念想。
“那阿娘喜欢吗?”
“江山一夜,琼瑶万顷。”阿娘应得恳切,眉目间尽显慈爱,“自然是喜欢的。”
岳无蘅骤然失笑,只觉得荒唐极了,她心底清楚万分,阿娘断断不可能如此而言,眼前的景象不过是虚妄罢了。
不曾拥有过的真实,一场虚妄怎会误得了眼,乱得了心。
“可阿娘不喜欢我,不是吗?”她第一次开口问出这句话,承认自己不被亲娘喜欢是一种残忍,像刀子般无时无刻不在剜人心口,痛不欲生。
越是清楚,越是痛苦,怪不得有的人宁愿选择沉湎虚假,也不想直面现实。
阿娘一直在两者间横跳,心中的悲望如同烈火般烧尽理智。病入膏肓之际,阿娘声声凄切,后悔成为商户妾室,以及生下她。
守在床边的阿爹没有言语,转身掩面而泣。
岳无蘅至今记得那句好生安葬了,看着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没有回头没有停留,曾经的喜欢戛然而止,也没有延续到她身上。
她就这般被阿爹遗忘在四四方方的天地中,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旁人口中不敢提及的避讳。
岳无蘅垂眼,死死压住眶中温热。
满屋缟素转瞬即逝,变换作冰天雪地。
少女绝望地躺在地上,寒冷和饥饿吞噬着她的意识,她很快就要到地府找阿娘去了。真是可怜,怎么会有人明知不被亲娘喜欢,可临死之际还是想念着那人的好。
手把手教写字,不厌其烦地喂饭,相拥而眠诉说当年旧事……
还有好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被放大成无限温暖充斥着内心。反正就要死了,这般欺骗自己也没事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狂风大作,景象生变。
“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随侯玉落在恶人手上。”岳知梦不假思索道,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族人逃亡的身影消失天际。
而他独身一人,牵引众多杀手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
各种法术绚烂,埋葬一批又一批的杀手。他知道修仙界中有一帮为人卖命的散修,完不成任务誓不罢休,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丹药消耗很快,经年积累的法宝只剩一二,可他不敢通知师门,不敢求助好友。
年少向往广阔的天地,他不顾家族传承万年的训诫,执意要离开,学得法术千百,名声显扬于世,直到族人传来求救信他才惊觉自己的身份。
“不能让世人知道随侯玉的存在。”
他逃至凡尘界,暂时得以摆脱追杀,可身体的衰败告诉他死亡将近。
土地庙中,他们的相遇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一个不想死,一个不能死。
岳知梦本可以夺舍的,但就像他本可以不理家族求救那样,偏偏选了最难走的路。
“苍天有眼,不亡我岳家活路。”
他把随侯玉连同一身本事传承,交给了初见的凡人,慨然赴死。
天不亡岳家活路,他斩断了自己的生路。
少女捂住心头的样子映在眼中,岳无蘅手指微颤,感受着胸口温暖的跳动,似有所悟,却又似有若无。
“什么都没有。”她怔怔地道。
话刚落,眼前景象再度变换,四周寂静无声,人群屹立不动,如同座座雕塑,只是面目各异,或神情恍惚,或痛苦挣扎,或甘于沉溺。
岳无蘅顿时明白了,这问心路乃为幻境,专勾起人内心深处所想。
她抬步往前走,越过人群,行至莹白长梯时,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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