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关于废除奴仆一事,其实少梁国内的奴仆们也不领情,就好比东梁君家中,也就是王氏一族,王氏一族有家臣、有属族,也有奴仆,可这些王氏奴仆自认为自己过地很好,根本不愿墨家废除奴仆制度——毕竟此前他们吃王氏的、住王氏的,为王氏效力,突然间少梁废除了奴仆制,这群人都得自己养活自己了,有几个会乐意?——当然,这也是因为王氏一族对待属族、对待奴仆确实不错。
但正因为如此,墨家所谓‘废除奴仆制’的倡议遭到了奴仆阶级的反对与抗议,这让墨家弟子们一度感到十分尴尬。
不过为了全面推广墨家思想,明确‘墨法治国’的理念,在经过东梁君、李郃、翟虎等人的商议后,少梁国内还是施行了‘废奴制’,将‘奴仆’转化为一种领取报酬的差事,并以此确立了法令,即主人无权对家仆施行任何肉体上的伤害。
于是很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似东梁君、翟虎等权贵阶级赞同了这条法令,反而是他们家中的仆从对这条法令兴趣缺缺,甚至于,有相当一部分家仆根本无视墨家推行的这条法令,继续将东梁君、翟虎等人视为自己效忠的家君。
这也是墨家在推行自己主张时少有的尴尬一幕,但不管怎么说,这条法令还是推行了,以至于墨行此刻可以自豪地表示:少梁只有‘仆从’,没有‘奴仆’,国内每一个人都是相互平等的。
听完墨行的讲述,众魏军俘虏们面面相觑。
毕竟在这个天下,权贵当街打死平民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更别说打骂家中的奴仆,然而少梁的刑律却规定,每一名少梁人的生命都受到少梁法令的保护,没有人施行任何肉体上的伤害。
最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少梁人自己都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归我管?却归少梁的法令管?这算什么鬼法令?
对此墨行告诉众人:“若由自己来支配自己的身体,这只会助涨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他举了个例子,相传古时有一人听信妖言,误以为吞食活人的心可以治病,于是他便花重金买了许多活生生的人,挖出他们的心生吞,这明明是伤天害理的行为,然而当时国家的法令却无法判其有罪;反之,只有限制了个人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国家才能依法制止。
众魏军俘虏恍然大悟,这才真正理解了少梁这条看似不可思议的法令。
“事实上,这也是子梁大夫的主张。”墨行用敬重的神色道出了这条法令真正的主张人。
他也是墨家弟子普遍敬重那位子梁大夫的原因:那位子梁大夫感觉比他们墨家弟子更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就仿佛亲眼见证过似的。
从这一日起,墨行等数百名墨家弟子与这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一同劳作、一共吃住,闲时便在空地上传道,宣扬他墨家思想——确切地说是‘梁墨’思想,毕竟少梁之墨对比天下其他几支墨家,已逐渐发生了变化。
但即便有所变化,梁墨思想也仍然是最契合平民阶层的思想。
因此当墨行等墨家弟子传道时,身边往往围满了成百上千的魏军俘虏,哪怕是已经辛苦劳作了一日,但这些魏军俘虏依旧兴致勃勃地倾听诸墨者的传道,继而尝试用墨家思想看待这个天下,甚至开始暗中对比少梁与魏国。
越是对比,这些魏军俘虏就对魏国愈发失望,同时也愈发认可墨家弟子将少梁称为‘圣国’,继而又越来越有的人希望能成为少梁的一员——当然了,他们得先为少梁劳作五年换取自由之身,然后才有资格加入少梁。
截止到四月初,墨行等人便已在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间发展了相当数量的忠实拥趸,这些‘墨者学徒’每日白昼在墨者的领导下辛勤劳作,入夜后便围在各个墨者身边,认真地倾听诸墨者向他们讲述墨家思想,整整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竟几乎没有人逃亡。
就像李郃之前所判断的,
文化与思想的武器,远比刀剑更加可怕,数百名墨家弟子对这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的督促,比两万少梁军队提着刀剑去胁迫还要管用,甚至于,没有丝毫的隐患。
关于这些魏军俘虏,秦国左庶长卫鞅在三月末时前来少梁,视察了安置有一万五千名魏军俘虏的芝川营寨,当时卫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甚至感到了惊悚:少梁既没有施行黥刑,即在那些魏军俘虏脸上刺字,也没有采取烙刑,即用烙铁在那些魏军俘虏身上烙印,甚至都没有派多少兵卒是看押他们,看似这些魏军俘虏随时都有机会逃亡,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人,这些魏军俘虏就是没有人逃亡。
这一刻,卫鞅真正意识到墨家学说为何能一度成为天下显学,甚至于,他对墨家那简直堪比蛊惑般的思想传播感到了惊悚。
他忽然感觉,与其担心少梁管不住这总共两万余名魏军俘虏,或许他更应该担心正在少梁迅速传播的‘梁墨思想’,这种有区别于其他墨家学派的思想,正在迅速将少梁打造成一个在他看来也十分恐怖的国家,毫不亚于施行‘军功爵法’的秦国。
四月初,就在卫鞅犹豫着是否该对少梁有所限制的同时,在少梁一万军队与整整两万余魏军投入春耕之际,李郃率韦诸、伍康二营一万名弩兵,以及一千名少梁奇兵与二百余名陷阵士,渡过大河,与嬴虔所率领的十二万秦军汇合于蒲阪城下,正式开启秦梁联军对魏国的讨伐。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24299/6974962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