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是蓝色的夜,
坠落在这世界,
黄昏钻入它冬季的梦,
你永远在我目所能及的天边,
亦永远在我心间。”
澜唱出这首歌,声音如河流上的一缕光芒,循着流淌寻找一片海洋。
......
“我们是晦暗的童话,
在夜的间隙和失语里,
残存着干涩的声音,
你永远在我目所能及的天边,
亦永远在我心间。”
安娜随即接上了歌谣的后半段,他中性的声音此刻变得富有磁性,但他唱跑调了,还不止一点......
“你听过?”澜问。
“我们都会唱。”安娜说。不过男孩不知自己的走调,他的神态那么自然,面带笑容,让人根本厌不起来。
这首民谣在星盘和地表都很出名,它的作者是山川真琴小姐的爱人,在她失踪后,他写下这首歌,一年后,追随她而去。
天已经快亮了,澜忘记这半个晚上都聊了些什么,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平静,喜欢世界没有声响,宇宙静悄悄,他们谈着说着,直到下次相见。
鲁迪。澜想起来,还没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吧!”澜说。
“可以的么?”
“走!”
澜从床上跳下来,白皙的肌肤像夜里的流星,在安娜眼前划过。
他从来没有朋友。此刻他非常放松。
两人走出病房,小跑着去往鲁迪的房间,澜不时回头示意安娜跟上或小声点,这感觉就像在儿时和几个伙伴在大家都入睡后,偷偷跋涉村落去看火车。
“你记得那个么,那是用磁悬浮力飘起来的。”澜指着窗外的一架飞船,小声地说。
“我记得。”安娜声音压的比澜还低。
“对吧,我给你讲过。”澜把两只手掌平行。“路面磁场与车轮上的磁铁相互作用,产生了浮力和推动力。”
“也就是说......地面有磁场?”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大部分都在地下。”澜探头看了看走廊。“嘘,快到了。”
安娜点点头。
鲁迪已经从ICU转到独间,看这标识,应该就在前面。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始渗入一些淡薄的阳光,它们落在平整光滑的地板上,像是一个正在积水的金色泳池。
“我先看看。”澜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病房内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大床的右边有光源透过来。
“谁?”鲁迪慢慢悠悠的问。
澜推开门。
“琼斯?!”鲁迪睁大了他的蓝眼睛,看见比澜高出一头的安娜。“你醒了??”
“我今早醒的,你......”
“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我非常好。”
澜端详着后者走入房间,鲁迪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健康过头了,深灰色病服的右胸前贴着一层白膜,里面有些若隐若现的光纤运动。
“纳米生物科技,现在还在实验期,不过看这效果,嘿,不错啊。”鲁迪向准备发问的澜解释道,他瞥见门外的小行星人,目光露出一丝喜悦。“这位是?”
“安娜。”门外的安娜抢答,说的时候还朝前垫了下脚。
“安娜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在这儿工作。”澜说完,手像是要和安娜拉手般伸出,示意他进来。
安娜进来后,回过身子把门关上,在关门的时候他紧张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天他一下子近距离接触了两个星盘人,他们对他都很友善,常年生活在歧视下的安娜此刻感到无比幸福,他已默默把澜放在了心里仅次于父母的位置。至于鲁迪,安娜心想,如果是澜的朋友,那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琼斯小姐你充满了惊喜。”鲁迪说着站起身,他径直走到安娜面前,神态认真的要和他握手。
“泰伦斯·鲁迪。”
“安娜。”
“嗯?没有姓氏嘛?”
“啊,没有。”
鲁迪身上那种星盘人的傲慢和第一次遇见安娜的澜如出一辙,这次见面澜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诚和温柔。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安娜第一眼见到鲁迪,就确定他的傲慢不会消失,这是他的组成部分。
他们的手握了几秒还没松开,鲁迪忽然喜颜悦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用力一把拉过安娜,两个人瞬间拥抱在一起。
安娜像个受惊的鹿,身子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澜,后者也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俩。
“安卡!”鲁迪大声说道,这是“你好!”的意思。
“安....安卡!”
鲁迪松开怀里的安娜,回眸对澜说:
“这是小行星人的传统问候方式。”
继而转过头来。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泰伦斯·鲁迪!”
这段交流澜尽收眼底,她心里咯咯地笑着,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像不大点儿的孩子,从紧张到激动就几秒的事,说不定一会儿就手拉手跑去玩玩具了。
“喂,幼稚鬼们。”澜走向鲁迪,拥抱了他。“阿蒙。”
“嘿,安娜,你应该教这位一个更感激的词,毕竟我可是命都拼上了。”
“Ove sa sa 。”安娜说。“我永远感激你。”
“Ove sa sa 。”
澜的眼睛冲安娜笑着。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抱抱熊。”
三人齐笑。
2
“安娜,你来地表多久了?”鲁迪躺在床上说。
岁的时候来的。”他坐在靠近窗帘的位置,橙黄的灯光正在他脸上呈波浪起伏。
鲁迪的私人间装修考究,墙壁里是个有水在平行流动的长方形玻璃,屋内像是在海底隧道。
“我以为你在这里很久了。”澜手里握着碳酸饮料,坐在地上,背靠鲁迪的床。她不经意间总被安娜那张脸吸引,它是个包裹着许多层纯粹的面容,一层一层脱落后的底下,仍是种纯粹。
“我去过C2,是个蛮不错的地方。”鲁迪说。“就是那里的人都不太开心。”
“嗯,但他们都是好人,我妈妈说他们不会表达,所以让人觉得很凶。”
“安娜,你妈妈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澜问。
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坚硬的悲伤,暗橙色的光流动着,仿佛代替了他的泪水。
“她去世了。”
“我很抱歉......”鲁迪扭头看向安娜。
“安娜......”澜轻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不要对不起,大家,我不难过。”安娜笑了,但悲伤并未消失。
“我的老师告诉我,人不会真正死去,而是变成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鲁迪安慰道。“我无比相信这点,安娜。”
“谢谢你,鲁迪。”
“鲁迪,你能在这里打开星图嘛,我们一起看看C2吧。”澜说。
“没问题。”
鲁迪打开手环,对准天花板,然后一按。星区的可触全息影像出现了,范围之大充斥了整个房间。
澜示意惊讶的安娜过来跟她一起躺下。
三个人一同瞭望着无垠的星区。
“找到了。”鲁迪操作着,拉近了画面,C2出现在三人面前。从外表看,它是一个泛着薄荷绿的星球,像是一颗糖果,更像是虚空中的一只令人感到安全的眼睛。因为帝国科技的不平衡,C2并没有空间环,也不像地球一样被金属缠绕,原有的色泽逐步被覆盖。
“真美......”澜发现自己从没仔细看过这个被星盘人贬低的地方,她想告诉星盘人,你们错了。
“NA TA。”那种优美的光芒照进安娜的眼睛,给湿润的瞳孔披上了外衣,这是他自离开后,第一次再看见故乡。
“家。”鲁迪附和道。
家。
“小行星有少量的甲烷,但它的色泽范围在阳光下竟然这么大。”澜说。
“最不可思议的,是小行星奇迹般躲过了像海王星那样的厄运,它的距离恰好在边缘徘徊,安娜,设想一下你的同胞们生活在一个风速583米/秒的地方......”
“鲁迪说的没错,而且磁场倾斜大约47度,强度就是地表的27倍,也就是说它在每次旋转中都会发生剧烈波动......”
“更别提它冷的要命,好比老希古的喷嚏,还有在那种环境下能存活的生物,应该是......”鲁迪模仿了古怪的声音,双手摆了个爪子的形状。
“你们......”安娜认真听着,脑海里产生一副极其凄凉的画面。
“但生命真是个奇迹。”澜感慨到。
“是啊,像群星学院那帮木鱼脑袋,连他们都能混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是奇迹的。”鲁迪讽刺地说。
“不是众生平等嘛?嗯?鲁迪先生?”澜说。
“傻瓜除外。”鲁迪话毕,想起来地上躺着的安娜。“还有安娜除外。”
“你们才傻。”
“你也不是很聪明。”澜说。“你俩都不是很聪明,像两个小屁孩儿。”
“生命的伟大在于保持童真!这是你这种小姐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你说对不安娜。”
“有......有道理啊。”
澜翻了个白眼。
鲁迪晃了晃手指,将C2的时间线向以前拉动了数百年,直到看见最初那批前往C2的移民。
“祖先,安娜。”鲁迪指着说。
“那个时候星盘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澜附和道。
“他们从天而降......”安娜喃喃地说。
“嗯?”
“我们那里有个流传,说我们的祖先不止是移民,其中还有一些别的种族,混入了移民的队伍。比如说一些智能人,或者是别的星系的。”
“这不大可能,只是行星人强化自己种族地位的幻想罢了。”鲁迪决绝地说。
“也许是存在的,宇宙这么大,历史又过去了那么久,谁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呢?”澜说。
“无论是真是假,祖先的勇敢才有了C2的我们,如果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好,从而能为大家提升自信,更好地生活下去,也是情有可原呀。”
“是啊,说的好听是为大家,说的现实就是人类骨子里的自负和狂傲。”鲁迪说。“比老希古的底裤还倔的种族。”
“鲁迪先生,没想到啊,您也是一个有哲学深度的人。”澜笑着说。
“比如说星际远征,我们总想向外走,走的越远越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要更多能源。什么星际探索啊,人类的远大征程啊,都是用来忽悠船员的。要是哪天真碰见一个低级文明,不殖民他们反而跟他们握手谈梦想,我就是老希古晚饭剩下的鱼骨头。”
“为什么?”安娜问。
“因为这个种族就是这样的!你让他谈生存,他首先想到的是我得生存好,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不仅要生存,还要生存的越来越好,那怎么越来越好呢?当然是掠夺啦!”鲁迪说。
“我不敢完全苟同。”澜插话道。“虽然征服是人性的一大部分,但也不乏拒绝其操控的人,不乏前往远方,只是为了一颗树的人,更不乏纯粹的人和善良的灵魂。”
“你说得对,我说的也对,但你知道吗,想到这里,我就不可能再想了。”鲁迪最后说。
澜从鲁迪身上察觉到和安娜的某种同构,他们都是那种面对问题时不会深入,并且能保持常态的、甚至最后不闻不问的人。只不过安娜是未曾想过这些,鲁迪则是想过,然后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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