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红星抬头看看天,皱起了眉头,问丈夫:
“李民源,这天色,要来雨还是怎么着?”
“怎么这样?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天色,快收拾东西回去,场院里还晒着粮食呢……”
“要是不下雨,就不用惊慌嘛!”
“谁知道下不下!下就来不及了……”
他们赶忙收拾准备回去,刚刚把豆子捆好,一股黄色的气流冲压过来,地边的树枝摇晃起来。灰尘飞起,到处黄蒙蒙的,田野就笼罩在飞舞的黄沙里。他们迎头走去,没行几步远就感觉一嘴沙子。
覃红星嘴里吐着沙子,眯起眼睛,看见电线被疾风撕扯着,冒着嘶嘶直响的蓝色火花,心里焦灼:老二的走向可是迎风的,这个可怜的孩子……
覃红星会批评其他的孩子,急眼时甚至用乡野的骂人的恶毒话狠狠的骂他们,但是她从不批评老二半个字。这个孩子在她看来,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常人难以接受。
相比弟弟妹妹们,同样衣食不周的李维军的学上的还算是顺意顺心。到城里读书了,他兴奋不已,终于脱离了李家庄子那汪泥潭苦海,周末可以随意睡觉了,再也不用担心正睡着被父亲厉声骂着起床,睡眼惺忪的下田去干活;也不用害怕李家庄子人在背后搞鬼,朝夕担惊他们可能会损害到自己……想想就称心遂意。学校里每月还发放生活补贴,所以他也不至于像之前完全由家里供应读书时那样饱一顿饥一顿的窘迫。
虽然得意扬扬,不过他在学校里依然处处都是小心,他不敢放任自我,不敢惹任何是非。他知道,他、他的家和他的家里每一个人都已承担不起任何小小的波澜。他每日按时上课,专心听讲,课余谨慎的与人相处,他从不参与喝酒、打架逞强等等可能引起家人担心的于己有任何不利事情。虽然在同学面前冷漠,不过他积极热心老师们的事:哪位老师擅长什么?哪位老师喜欢什么?哪位老师对学生如何?哪位老师有什么身世?哪位老师有什么履历等等。
家长和师长们并没有教他只眼往上看的功利心态,这是他一次坐车回家途中听到邻座两个人的谈话所受到的启发,其中一句他闲暇时就拿出来咀嚼一番:你要往上走,就要往上看,看看上边的人都在干什么,别往下看,下边的没用!但是他把“往上看”的功课做得不动声色,那些忙着专心学习或玩耍的同学都毫不知情,他们只知情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认真的学习穷学生,认真得冷漠,认真得了无意趣。
李维军的了无意趣在一个人的眼中却是颇有意趣。那个人就是高思任。高思任在同班诸多男生眼里是一株即将盛开的雪莲,高洁优雅,让他们觉得可望不可及。她在诸多献殷勤的男生中,却选择了一个不关注她的人关注。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李维军听到她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他才感受到她的关注:
“你的每天的饭,都不够吃吧!”
李维军看看背后和左右,才确定坐在斜对面的高思任是对他说话。他的脸顿时有些发烫,看见高思任穿着淡黄色的短袖,白净得让人感觉一尘不染的脸庞上洋溢着微笑。
“啊!嗯?哦——”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回应。
高思任看看他,笑笑,收起吃饭的饭盒走了。
他没敢看她的背影。匆匆喝完饭盒的汤,快步走出了食堂。站在一株梧桐树荫下,他长吸了一口气,回味她的话:每天?那她是经常注意到自己的行动,而自己是不好意思看她的。怎么好意思看她,自己贫穷的家境,一家子朝不保夕的窘境,何其卑微;而她就如一轮明亮的太阳,把自卑不已的自己照耀得睁不开眼。
他们开始第一句交流时,是他们中专学习的第二学年。就在这一学年的寒假里,李维军在火车站候车厅碰到了高思任。他早已买好了票,坐在候车厅等了一下午了,19点的火车。不过听广播播报火车晚点的消息,他不耐烦的翻看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世界名著,时而烦躁的抬头看看拥挤的旅人。他伸懒腰时,蓦然注意到高思任提着大包小袋费劲的往这里挤。他的呼吸顿时局促起来,他忙低下头,翻了一页书,然后又合上了书,站了起来,挤过人群,一把抓住高思任手里的两个大包,转身就走。高思任只顾往前挤,没料到会有人过来帮忙,还以为谁被人群挤蒙了,错抓住了她的行李。等她看清楚时,李维军已经把她的行李放在了他刚才坐着的椅子上……
再开学时,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李维军感激而又有些难为情的吃着高思任从自己饭盒里分给他的饭菜。面对高思任李维军自卑而又窃窃自喜。没人的时候,他想着她,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从有高思任相伴,李维军阳光多了。他依然不敢常去找高思任,怕碰壁,但是他常去高思任去过的地方,或者走她必然经过的路段。他常常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哪一天看不到她,就失魂的忐忑不安,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担心她是不是被别的男同学约出去玩耍去了。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不由得坦然的开心。
月落日升,黑白轮回,在中专学习的春夏秋冬悄然过去了,同学们都感觉似乎刚进校门的时间就在昨天,但是眼前却真真切切的面临毕业了。
最后一场试考完,等待分配工作的同学,紧绷的弦顿时都松弛了。李维军观望着同学们一天吃吃喝喝,吵吵嚷嚷……还没出校门,就全无学生的态度,他们似乎提前步入了社会。
夜晚来临,学生们的宿舍里要么空无一人,要么聚一起喝酒打牌。在最近一个月里,尽情吃喝的同学们眼看着都脂肪厚了起来。李维军从不加入他们的游玩或者吃喝。他还是那么干瘦……
这天,晚饭后,李维军又独自一人来到操场上放松乘凉。
操场黑蒙蒙的,看不清边际,也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看不见的昆虫在操场的角落里长吟短奏。夏季植物散发出的草木味儿充斥在操场上。李维军很熟悉这种气息,这种气息静谧清幽,让他安心,但是也让他想起李家庄子,从心底升起莫名的烦躁。他背靠着篮球架坐在地上,不知道离别学校,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两年他习惯了教室、食堂、宿舍,现在就要收铺盖卷走人了,他恋恋不舍。抬头看见天空飘着泛白的灰色云层。东南方向的遥远的云层上时不时有闪电闪出亮光,不过听不到雷声……
他想起高思任,很希望高思任能坐在旁边说说话,说让他安心、安定的话,可是他拨不开颜面去女生宿舍找她。他忽而又想起高思任工作的去向,心顿时收紧。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让她明白,自己希望和她去同一城市,不过他不敢启齿把话明确的说出口……望着远空闪亮一瞬间又暗淡悄然的闪电,他祈祷自己能如愿相约或者巧遇高思任到同一城里工作……
就在李维军正在祈祷时,他们的系主任来了,老头精神矍铄,显然散步来了。他看看李维军,虽然叫不出名字,不过根据面熟的程度,他知道,这是他的学生之一,不等学生开口,他先道:
“难得,还有学生不取下凑热闹,在这独享清静!怎么?思考人生呢?”
“主任!”李维军本以为他不认识自己,不会搭理自己,听对方跟自己搭话,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坐下。坐下!”系主任向李维军打着坐下的手势,自己也坐下来。
李维军又坐了下去。
两人相隔一人元。系主任笑着开口道:
“小伙子,新的人生征程就要开始了。内心感想如何?”
“就是,还不知道!不知道以后生活会怎么样!总感觉忐忑不安.”
“这个要多想想。根据我的感悟,生活中,除了理想余者全是负累。但是没有负累,生活就无法继续,理想也戛然而止。”
“如果婚姻不是理想,那么它也是负累吗?”
“是的!”
系主任又问了些李维军家长里短,说了对他们这些年轻人前途无量的鼓励和期望的话,然后起身。李维军见他起身,也连忙站起来。他们各道晚安,回去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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