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之中,大地上重归寂静。
长安之下,幽深的传动层中,传来了遥远的低沉轰鸣,浩荡的回音扩散。像是鬼魅一般的鲸鱼在黑暗里纵声唱歌。
宛如这一座机关之城的鼻息那样。
人迹罕见的黑暗中,只有红眼的机关傀儡和无家可归的亡魂们踉跄徘徊。
无数庞大机关的夹缝之间,一线天光从空中落下,黯淡的月光照亮了卢道玄眼前的矮床,也照亮了那一张白布所覆盖的轮廓。
在寒冰的拥簇之下,沉睡的少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微笑那样。
如此静谧。
漫长的沉默里,卢道玄静静的凝视着黎乡的面孔。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可手掌却僵硬在半空中,没有再向前的力气。
悬停在半空中。
仿佛要握紧月光,可却无从挽回那样的余辉。
许久,缓缓收回。
“找好地方了么?”姬仙客问,“我在老家那里还有一块地,山清水秀,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扰,正适合长眠。”
“你决定吧。”
卢道玄垂眸,轻声说:“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能有个好点的去处,也不错。”
姬仙客颔首,想了一下,忽然说:“荀青大概没有死,嗯,有人在鬼市里看到了他,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丧家之犬而已,不必理会。”卢道玄冷淡的说,“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姬仙客问:“不担心他会坏事?”
“他像他的老师,被人保护着,不知道外面的风雨有多可怕,从小到大,都天真的不像话。却不知道,抱着那么幼稚的想法,只会在冬天里冻死。”
卢道玄漠然摇头,“倘若他还想要自寻死路的话,就随他吧。”
寂静里,姬仙客忽然笑起来。
并不在乎卢道玄的阴冷目光,低头抿着壶中的烈酒,轻叹:“其实你并没有想杀他的,对吧?
你以为他还跟过去一样,像是个小孩子,揍一顿,吓唬一下,就肯乖乖听话。
可孩子长大了,父母就很难做啦。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的打算,就开始硬气,让人无从下手。”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呢喃:“等你发现他翅膀硬了的时候,就已经晚啦。”
“你有过孩子吗?”卢道玄问。
“有过一个,在遇到老板你之前。”
姬仙客摇头:“我还有过一个妻子,感情不错,偶尔会吵架,生气了之后会闹着回娘家,但只要哄一哄她,她就不会再计较了。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啊,除了我要教孩子学剑的时候,她哭过一次,后来我把孩子送到私塾读书之后,就没哭过了。
一直到她和孩子被我害死的时候,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停顿了一下,回忆起那一间风雪中被烈火点燃的屋子,还有那些逝去的声音,自嘲一叹:“真后悔啊。”
“那是你因为你不够强。”卢道玄说:“如果你够强的话,就不会失去什么了。”
“或许吧,可再强的人,偶尔也会想过那种抱着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平静生活吧。”
姬仙客想了想,忽然问:“你后悔么,老板。”
就仿佛已经喝醉了一样,那个浪荡的剑客凑过来,唐突提议,却不知是玩笑还是醉话:“要不咱们跑路吧?
我老家那里置办个宅子还是蛮容易的,青山绿水,适合养老,你闲着没事儿可以钓钓鱼,等你将来老死之后,我可以把你和黎乡埋在一起。”
“现在放弃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说:“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
“听上去真不错。”
卢道玄想了一下,似是神往:“只是,不像是我这样的人能够适应的了的生活。
做了这么久的乌有公,洗干净手,忘掉一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去过那么平静和安宁的日子,会做噩梦的。”
他说:“有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
因为自己,或者是因为其他。
为了复仇,为了解脱,或者是为了钱,为了更多……
在黑暗的泥潭里行走的太久,早已经忘记了那些阳光下的生活。
“我不会走的,仙客。”
卢道玄轻声呢喃:“如果有报应的话,就让报应来找我。哪怕是失败,也无所谓,不论是创造出美好的世界还是地狱,都没有关系。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停下来。否则的话,他们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他垂下眼眸,最后看了一眼寒冰中沉睡的少年,轻声道别。
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束渐渐暗淡的天光之下,姬仙客昂首,饮尽了壶中的残酒。
“那就走吧,老板。”
他闭上眼睛,平静的叹息:“我们一起到地狱里去。”
黑暗的最深处,机关轰鸣。
无数红哞的傀儡和恶徒们缓缓向前,宛如拉动着绳索那样,怀揣着十四年的痛苦和绝望,要将这个世界,彻底点燃!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李白才从漫长的梦中醒来。
抬起眼睛,看到牢门后面的元芳,少年无奈的瞥着他:“你怎么这么能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那我应该怎么样?六神无主,彷徨无措?”
李白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可就算证据摆在眼前,恐怕有些人也不愿意相信,更何况是我的几句话呢?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听上去不错,你写的?”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25290/606296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