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做法也许不太江南,因记得别人家都是用黄酒或者白酒浸泡的,只有虞桑梓会用米酒。他走南闯北的,见识的多,虽然难得做吃食,但做的必是跟路同舟的西餐不同的。他会切吧切吧一上午,灶台上摆上十几个碗碟,只为了做一份蛋包饭,如此的不厌其烦,和他身上的慵懒随意,组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性的矛盾。
他做青梅酒时也很注重过程,她在堂屋看电视,他坐在天井的过道里,打开电风扇,知了吵翻了天,水缸里的小鱼游来游去,荷花跟着动,他却静的像在修禅,每一只青梅都要“翻一下牌子”,在上面用牙签刻字或者画画,然后仔细端详良久,才舍得丢进瓶子里。
青梅上因被戳了孔,一碰到米酒,便会咕嘟咕嘟几个气泡,气泡起的慢消的也慢,像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青梅一个故事,一瓶都装不下。启封开喝时也是一个人坐那,慢慢喝,慢慢嚼,路同舟是从不喝青梅酒的,她说青梅是“野果子”,上不了大雅之堂,以前拿来喂鸡,鸡都嫌酸不吃的。
家里只有尚不懂事的路璐会凑过去,虞桑梓不恼,但他也不说话,只递给她一个勺子,让她用勺尖蘸甜味解馋玩,他则继续安静地品他的酒,合着落寞的江南黄昏。
他的故事,和那个女人的故事,他给予了严密、绵长而全面的守护,以至于将他所有的精力快掏空了。
他在路璐身边时,他尚是“爱”她的,那是父爱吧,她希望是。
他不在她身边了,他就真的彻底离开了。虞桑梓是不用微博、微信这些的,他不会打字,也不想学,所以从来不发短信,手机的用处只有接电话,他很少给别人打电话,最常见他拿起手机嗯一声:“我知道了。”
那是团长打来的。
有时手机停机了,没有演出任务时,他也不充钱,任由手机停着。路璐刚得知他们俩离婚的消息时,接受不了,给虞桑梓打电话想问清楚,打过去,停机了,她往他的手机卡里充了钱,再打过去,手机通了,他还是不接。
直到几天后的中午,虞桑梓才给她回了电话,问她有什么事。
他问有什么事,而不是告诉她他在哪,他跟她的母亲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作为父亲,跟一个女儿说点什么,但这些都没有,他的询问倒像是被打扰到了。
这种感觉就跟小时候特别想吃一个棒棒糖,跟路同舟要了无数次,无数次的伤心和失望,路同舟却都不同意给她买,等她不想吃了,路同舟反倒说:“喏,我给你买一个棒棒糖,你要吗?”
当然不要了。
这种感觉会被记忆很久,但凡她想吃棒棒糖时。
所以这些年虞桑梓没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再联系过虞桑梓,不打电话时还能念起他的好,打了,也许什么都不好了。他过去活在经历里,后来活在故事里,可能现在重回到他的经历里了,他的灵魂在那个女人那,留给她和路同舟的从来都是一个躯壳的影子。
代汝呢,他是上天派来解救她悲观的灵魂的,她对他们的关系只有一个期待:他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他可以有经历,但不可以不断去回忆,甚至想重复那段经历,重复了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付甜甜和洛飞。
也许也会像她的父亲和那个女人。
噢,不对, 他说他是初吻,比她还单纯呢。
她的脸红到烧,喝多了,米酒的后劲一上来,醉了。
大概因是想着代汝睡着的,夜里的梦超甜,比平时晚起了近一个小时。打开手机看到崔铭生的留言,先赶紧联系了崔朴夫妇,和他们约了时间见面详谈。处理完后,尚穿着睡衣,刚洗好脸,门铃响了,原以为是送快递的,却看到路同舟和代汝同时出现在门口,这和看到付甜甜、崔铭生同时出现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想什么和烦什么的都来了。
门外两人同时注视着她,但同时都出奇地淡定,看来还不知彼此的底细,只是巧合地撞上了。
路璐取下额前的魔术贴,摆摆手算是请他们进来,她望向路同舟时,路同舟已转移注意力,四下打量她居住的屋子。路璐想就此收回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动眼睛,那眼睛像黏上了磁铁似的,被一股强大的磁力带到了代汝身上。
他穿着暗金竖纹的奶白色衬衫,卡其色的西装裤,身上有淡淡的男士剃须水的气味。
在他的身后,是大开的家门和楼道的门,门外是一株种在小区花坛里,爬满了一整棵数的铁线莲,枝丫上缀满了浅粉色的铁线莲花朵,树底下花草丛生,花香随微风而来,在晨光曦露中,幻真幻假。
代汝看她的眼神里有爱怜,有渴望,也有路同舟给的尴尬。
风将路璐薄荷色的睡裙吹得鼓鼓囊囊的,仿似有一个气球在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她知自己的无助,沉沦,和对代汝无法自控的爱。
在克制之下,是她想冲进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
“没想到这屋还挺凉快,布置的挺像那么回事。”路同舟说道,掐了一朵摆在花架上的浅绿色的兵乓菊,路璐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路同舟嗅着花,瞟了一眼代汝,问路璐:“你一大早就有事啊?”
路璐别过身去,坐在置放在餐桌旁的梳妆台前涂抹护肤品,保湿水倒到掌心里时她意识到了不妙,当着代汝的面做这些,路同舟会做何感想。
代汝将手中提着的早餐摆到餐桌上,轻声而礼貌地道:“我出去等,你们先忙。”
路同舟应和了一声,带上了门,将路璐的心也关到了外面,她不想留代汝,可也不想他走。
“他来干什么?”路同舟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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